血色模糊里,决然离去的人影犹在眼前,许不归看着桑玦,神色软下来,多了几分悲戚。
“你曾经救我一命,我没有什么能还给你的。”许不归痛心疾首道,“我只是看不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半妖几百年水深火热,才难得生出你这样一个天人,你苟且在魔主手下,要让他们如何看你?你何不顺势而为呢?”
桑玦凉凉笑了笑,“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一心想反抗别人对半妖的偏见,可真要为你平反的时候,你却拿出偏见来对人。”
“你说的,和我要你做的,有什么不同?”
许不归一怔,桑玦继续道:
“我为不为王,那是我的意愿,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作践自己?
我要怎么用血脉力量,用得着你来讲这些是非道理?
他们怎么看我,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种惊心动魄之感,许不归讷讷说不出话。
他本以为,桑玦如今的处境,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如此大的力量能做到什么,却原来,他心里非常清楚。因为太清楚了,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桑玦道:“最后问你一遍,合还是不合?”
许不归闭上眼,好一会儿,睁开,“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
沙城夜灯初上,条条街道灯火璀璨,人来人往,一派热闹。
城中建筑阶梯式向上铺开,大多的排污通道都在下城,也是众多半妖的居所,而居于最高位,规模最大的建筑群落,就是城主宫。
伏皓已按冷柔危谕令组好了队伍,此时和命随兵分两路,穿梭在街道之中,悄无声息地在巡查布防。
城主宫主殿灯火通明,妖魔两域的大臣自刺客会审散场后,各自休整一番,用过晚膳,就又聚到此处。
新共识提出毕竟只是一个概念,具体的条律法令还需要商讨,若是半妖法令完善,那么作战将事半功倍。
群臣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好一番热闹交战。
凡有不妥当之处,冷柔危都能立刻指出问题,要么提出新的方向,要么便点了以祖晔春为首的,德高望重之臣,提出政见,或是叶自鸣之类谨慎行事的人,提出补充。
如此两个时辰过去,大部分思路都在冷柔危的主导之下进行,条令基本已经商定,对于半妖修炼可以开放使用的试炼场,半妖可以参与做事的行当,以及半妖参与军.政的诸多事宜都重新进行了界定,只剩一些细节尚待商榷。
有了明确的结果,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重聚在冷柔危身上,就连背后高坐宝座的齐昀都险些要被忽略。
“条令既定,城中即刻设立新区,作为标杆实行,以快速令半妖信服。”冷柔危看向齐昀,征求同意只是走个形式,实际已经一锤定音。
“我自然没有异议。”齐昀笑了笑,在主座上倒了一杯茶,走下来,递给冷柔危,“殿下周旋这么久,想来也是有些累了,饮些热茶,解解乏吧。”
“殿下当这里是紫羽殿就是,不需同我生分。”齐昀略一歪头,笑着邀请。
两域既要合作,情面上的事,冷柔危到底不至于做得太难看,她接过杯子,掂在手里,转着圈儿,若有所思,又看了一圈妖魔两域的大臣,问道:“在座的诸位,可还有需要补充的意见?”
一片沉默中,无人言语,就在冷柔危准备进行到下一项议程的时候,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殿下。”
那女子一身玄色劲装,干练利落,眉目萧疏,如一只清俊的鹤。
是邵万钧。
她也是六军统领之一,只不过平时存在感并不强,商讨诸事时如沉渊静水,不显于人前。冷柔危对她的印象并不深,也诧异她今日也会开口。
“如果止步于此,恐怕还不够令半妖信服。”邵万钧道,“新城区能保证的,仅仅是生活所需,在这背后更重要的是实打实的权力,和足以作为榜样的领袖。”
冷柔危神色认真起来,此人所说,正切中她的思路。没料想,她平时寡言少语,一出言,就切中要害。
冷柔危觉得有几分意思,顺手将茶盏搁在一边,示意邵万钧继续。
邵万钧道:“所以六军之外,还需成立新军,既收编半妖,也收编纯血妖族,领袖让半妖来做。这支军队除了作战任务之外,还需要承担改换意识的任务。”
冷柔危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只有这样,半妖才能真正感觉到地位的变化和意识的改观。
“攻城掠地,封赏爵位,”邵万钧不紧不慢道,“最好先有一场小规模战役,初步显示出封赏的成果,让更多的半妖看到。只有这样,半妖才有信服的可能。”
半妖的问题已延续千百年,想要改观,不论对半妖来说,还是对纯妖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邵万钧的提议,无疑把冷柔危的计划大大提前,这也是大势所趋的一步。
先前本还心存侥幸的妖域大臣,如今才发现,车轮滚滚朝前,这妖域的天,是真要变了。
可细想,又无可奈何。
东海一望无际,又多暗礁,多急流,地形复杂多变,一涛一浪皆可成阵。深海处又多有连绵幽壑,既可守,又可攻。
和东海作战无非就是两个思路,把它们打出来,或是打下去。不论哪一种,都需要花费巨大的兵力部署。妖域兵力不足,地母王蚌的诱惑又摆在那里,妖域这才低声下气,向魔域借兵。
如果能知道蚌妖的藏身之处,或是手握海底的地形图,那就会容易许多。
所以策反蚌妖内部,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齐昀听着话赶话到了此处,似顺水推舟地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给那许不归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想殿下留着他一条命,或许还有用。”
“不然,”齐昀似乎认真思索了一番,“要是让少主近侍担任,只怕这个身份实在不能服人,反倒要叫半妖怀疑殿下打着为半妖行道的名号,以权谋私,这可就事与愿违了。”
齐昀看着冷柔危,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