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不知名的一处谷裂,绵延千百里,谷裂之中漆黑幽深,隐约能看到布散的鳞光,好似夜幕洒下的繁星。
桑玦被反剪着手,头上套着黑布袋,关在一只巨蚌中,这只巨蚌在队伍的正中间,浩浩荡荡的劫狱队伍正向谷裂游去。
桑玦掌心紧握,里面有一枚幽微暗淡的铭文。那是四象荧虫。四象荧虫最多可幻化分.裂为八只,临行时冷柔危将其中一只交给了他,凡是走过的路,四象荧虫都会记得。
“卡啦卡啦”
是机关转动的声音。
过了十三道关,最后一道声音沉重缓慢,轰隆隆转动,不多时,掀开锅一样,热闹的声音传入桑玦耳中。
入城了。
有人兴奋高呼,“此人是魔界少主的相好,被我们抓回来了!”
一阵欢呼雀跃,“好!好!打得好!”
“把他关起来!好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这位是哪个好汉?看起来好面生啊。”有人问。
另一人开始介绍许不归,许不归一直是外应,东海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有人上来客套,许不归也客气地往来几句。
又有人道:“祭祀的大典就要开始了,你们把这犯人押进牢里,就快来栖月湾广场吧。提审的事,王上事后自会处理。”
栖月湾……
桑玦看不到外面的境况,听见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些什么。他在沙城追杀婉舒的时候,曾逼她供出蚌妖所在的位置,她负隅抵抗,说出了一个“栖”字。
当时桑玦先只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冷柔危,两人展开东海的通识地图一一对应,那份地图是广泛流传于世的简略版本,只记载何处有湾,何处有岛,何处有峡,但是对于海面以下的形貌全无记载。
光是有“栖”字命名的地方就有十余处,散在东海的不同方位。冷柔危今夜派去的先遣侦查队伍,也是分散到这些方向排查。
没想到竟是栖月湾。
栖月湾在那十余处湾中平平无奇,既无海峡,又无湍流,乃是一处风平浪静的湾谷,与海岸相接。地形既然这样简单,一定设有迷阵。
桑玦必须找机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祭祀大典?这是做什么?”许不归问。
一人答:“许兄有所不知,婉舒公主与王上有约,若今日刺杀失败,她便受封为圣女,自愿献祭我族的地母王蚌,催动王蚌天降英杰,振兴我水族后嗣。今日正逢新月夜阴时阴日,我们所有水族都要去栖月湾广场为圣女护法。”
“所有人都参与护法?”许不归诧异于如此大的阵仗。
那人道:“地母王蚌诞育的子嗣是水族共同的子嗣。圣女献祭于它,当然要是所有人一同护法。”
许不归有些说不出的怪异,那人已不耐烦,催促道:“许兄快些吧,不然要赶不上护法了。你刚叛逃进来我族中,如果不参与这件事,后续你想在东海水族安身立命,也就难了。”
许不归一听不再耽搁,跟着羁押队伍带桑玦前往大牢。
大牢在谷裂的最深处,纵使许不归曾被封印暗渊,仍会为这幽深巨壑而心悸,它像一只巨口,仿佛能吞吃一切。底下有什么东西发出低沉的吼声,黏黏糊糊的蠕动声。
和许不归随行的那个人道:“许兄莫怪,渊底锁着一只八脚巨怪,负责看押这些牢犯,死刑犯就会直接丢进去,当它的食物。它身负五重修为,只要进去的犯人,一个都别想逃。不过你不用担心,它不会攻击无罪之人。”
许不归想到蚌中的桑玦,不禁暗暗担忧,他问道:“这倒奇了,它怎么认识人有罪无罪?”
那人笑道:“来犯身上都已被蚌族覆上了特殊的磷粉,它被训练过,所以知道。”
说着,一行人就走到了狭长的幽牢中,牢中关押的妖纷纷好奇来看,这里没有光,只能靠夜视,许不归能看见它们奇形怪状的脸,那几乎已经不能算作妖,而是彻彻底底的怪物。
“好了,就放到这里。”那人将最深处的牢房大门打开,巨蚌张开大口,将桑玦往牢房里猛地一吐,那人就用蚌妖特殊的秘技将门关上。
许不归还要看桑玦一眼,那人已推推搡搡道:“快走吧,祭祀大典快要赶不上了。”
许不归想起桑玦和他说过的话,不再停留,一路来到栖月湾广场。
栖月湾广场熙熙攘攘,许不归只挤到了人群最后。
最前方有一座大祭台,三根雕纹石柱在祭台后面,围成一个半圆形。万众瞩目中,阴时到来,大祭司敲响鼓点——
“咚、咚”,庄重肃穆,音波所过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立刻停止,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向祭台方向看去。
“看,圣女。”
许不归听到身旁的人惊叹。
祭台中央站着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姿容清丽,她就是婉舒。
祭祀大典分为三步,洗礼,封圣女,入祭池。
人鱼大祭司唱起歌,嘴里念的是古老的祭文,一串串铭文从他口中吐出,落在婉舒的身上,变成金光圣水,使她看起来圣洁无双。
洗礼开始。
*
暗牢中。
桑玦一直等大牢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尝试着活动起来。
蚌妖防御坚固,举世闻名,再加上渊底有八脚巨怪把守,这里并没有狱卒。
越是幽暗的地方,桑玦的视觉越是敏锐。这时他也注意到这牢中关押的怪物。它们像是被撕毁的玩偶,又被随意拼接起来。一股腥臭味刺鼻,像是什么地方在腐烂流脓,令人作呕。
“喂,”桑玦散漫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那些怪物不说话,只能发出一些混乱的声音。
原来它们是哑巴。
桑玦隔着牢房栅栏慢慢放出血脉威压,发现它们会躁动不安,说明这些东西还是妖。
桑玦抽出黑羽,对着牢门大开大合砍了几刀,只见那封印纹丝未动。
蚌妖的防御比桑玦想的还要坚固。
桑玦略一思索,将黑羽在掌心抹了一把,刀刃上沁了血,他重新蓄力,朝封印劈过去,刀气如虹。
那封印扭曲了几下,像是被扯破的鼓皮,“轰”地破开。
桑玦看了眼血迹未干的掌心。
他的血脉压制果然对蚌妖也有用。
桑玦跃出大牢,走在狭长的通道里,关押在两边的怪物纷纷凑上前来,隔着玄铁栅栏向桑玦看,它们眼里有惊讶,有不可置信,转而又变成哀求,吱吱嘎嘎地向桑玦说了些什么。
桑玦听不懂,但他却能嗅到,那些混杂着脓血的腥臭气息缠绕着他,试图拉住他。
它们在请求。
“想让我救你们,也简单,”桑玦掂着手里的刀,一一审视着它们,“我救了你们,你们以后就要听我的,懂了吗?”
他来东海就是为了策反水族的人加入他的势力,只要这些人能为他所用,他不计较这些人的背景。
怪物们喉咙中发出“呃呃”的声音,像是表示同意,但似乎还夹杂别的意思。所有的气息绕着汇聚在一处,急切地指向出口,桑玦已经先于它们觉察到空气中的不寻常。
有东西来了!
巨大的黑影甩向桑玦,他眼疾手快,轻盈翻转身体,跳到一旁,“轰”地一声,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
是触手。
八脚巨怪被惊动了。
触手上面的吸盘密密麻麻,吐着黏液,扭曲着拔地而起,再次甩向桑玦,与此同时,第二条,第三条——接二连三的触手如游蛇一般,极速飞来!
*
栖月湾广场,万众瞩目的祭台上。
“日月为鉴,天地为证,异族之女婉舒,自愿承接天命,以身祭祀地母王蚌,光耀水族。今由我王,代天授意,加封圣女。”
在大祭司的念白中,婉舒手执瓷白的锥形法器,刺破眉心,迫出一缕元血。
大祭司抬手,引那缕元血在空中游走,来到圣使捧着的砗磲盘中,那里躺着一串珠贝,洁白莹润。
元血缓缓注入其中,顿时泛起五色华彩。
玄色华服的蚌王将珠贝从盘中拾起,戴到婉舒的脖颈上。
珠贝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
“砰!”
海底暗牢,触手甩出去,砸在监牢一排排栏杆上,那些玄铁栏杆有蚌族特殊的封印,纹丝未动。
桑玦灵巧躲过,试图再次用血脉压制它,但这八脚巨怪竟然毫无反应。
怎么会这样?
更多触手争先恐后卷过来。
桑玦身形如电,在其中来回穿梭,扬手砍下眼前的触手,触手沉沉落地,砸在地上,发出轰隆隆的震响,连地面都在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