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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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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挨得极近,近到彼此的神色只有对方能看见。

阮玉山盯着九十四看似逆来顺受的眉眼,只要颔首,他的鼻尖就能擦过九十四的脸。

突然,九十四在谁都看不到的视角冲他抬头,缓缓地弯眼笑了一下。

那笑凉阴阴的,毫无蛊惑之意,是挑衅,是从刚才的恨里抿出来的一点促狭。

九十四嘴角的血迹尚未擦去,阮玉山如此俯视,恰好看到他清癯的下巴和扬起的一点血红唇角,接着便是九十四挺立的鼻梁上那双更加醒目的英气又多情的眼睛。

这双眼中此时毫不掩饰的促狭使人不由得全然忽视他脸上不值一提的灰尘与鞭痕,九十四看起来像一只俏丽的狐狸,身上的隐忍顺从早已全无,眼神中透露出与阮玉山周身相当的嚣张气焰——阮玉山敢给他看这张符文,他就敢逃。

他一定会逃。

“这就对了。”阮玉山一声冷笑,当即松手,将九十四推开,拿起桌上的锦帕擦手道,“……蝣人。”

果然奸猾狡诈,心存七窍。

九十四生来便是一匹野性难驯的野马,锁链锁不住他的心性,在饕餮谷关了十八年也关不老实,反而将他的脾性越养越烈,就算戴着镣铐,他也会无时无刻不盯着别人手里的钥匙。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抓紧时机进行反扑。

而阮玉山恰好喜欢驯马。

尤其是别人驯不服的马。

他说不清自己跟一个蝣人暗暗地较什么劲,可只要目光一到对方身上,他就忍不住想挑开这个人的皮囊,看看那底下藏着的是个怎样又冷又韧的灵魂。

恰好九十四这种硬骨头,不较劲动真格,便不会让人靠近。

正如现在,被推到一边后,九十四后退两步站定在一侧,便收起眼神不再看他。

挑衅这种事,时间长短不重要,立竿见影才重要。

阮玉山擦完手,将帕子丢在桌上,冲林烟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移步到九十四身后,做押解上路姿态。

在场的驯监及刺青师见这尊活佛终于要走,恨不得以头抢地快快恭送,哪晓得送人的话还没出口,阮玉山朝楼梯走了两步又回来,径直来到其中一个驯监面前,一言不发地把人瞰着。

那驯监被无缘无故盯着,霎时冷汗直冒,朝左右使眼风,周围也无人敢上前解围,一干人等皆是低头回避,没胆子妄动。哪怕他立时折在阮玉山手下,他们也只有收尸的份。

良久,阮玉山总算开口:“我花钱买的人,你想踹就踹?”

那驯监听闻此话,一滴豆大的汗淌到地上,同时坠到地面的还有他那对突发性软若无骨的膝盖。

“老爷,”驯监对着阮玉山捧靴磕头,“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这才拎不清碰了您的东西。若是换了平时,就是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往贵人们的物件上伸一个手指头!若非那蝣人野蛮难缠,小的也不会冲昏了头,忘了那是贵人的物件!还请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等他说完,阮玉山提脚一蹬,将他仰面踹翻在地,语气仍旧轻慢,不见丝毫起伏:“照你的意思,是我人买得不对?”

堂堂一个城主,按理不会在一个小小驯监面前挑刺,今天阮玉山这么没话找话,纯粹是来坐了一圈,对饕餮谷举办斗场之类的行径实在看不上眼,好好的心情都给破坏了,于是干脆闲得没事,故意找茬。

九十四虽是要走的人了,但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的驯监遭此羞辱,顿时大为新奇,遂侧过脸,对这场面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驯监遭了一窝心脚,捂着胸口痛得冷汗只冒,不知道身上骨头断了几根,正眼冒金星时,偏对上不远处刺青师使眼神,意识到面前一尊财神还没哄好,又赶忙翻过身,爬到阮玉山脚下,正正磕了几个响头,闭着眼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得啪啪作响:“小的万死!小的不会说话!小的万死……”

直到把自己扇成了一个猪头,脸上五指印纵横交错,皮肉早已麻木到不知疼痛,口鼻鲜血长流,才敢睁眼,发现阮玉山已带着林烟并九十四大步流星地下楼,只剩一片随风翩然的衣角残留在视野末端。

驯监正要松一口气,眼前忽地飞来一把快刀,发刀之人的力度把控极准,刀尖顺风直下,不偏不倚插中驯监踹九十四的那只脚。

正是刚才阮玉山用来放血的那把匕首。

一切只在一个眨眼,驯监眼睛看完了,脑子还没转过来,先觉得脚背凉丝丝的,低头一瞧,发现自己靴面上正汩汩冒出热血,钻头的痛感这才从脚底直冲天灵感,正要抱腿哀嚎时,又被刺青师一个眼神喝止了。

当即便听见阶下传来阮玉山的声音:“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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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往常习惯,红州阮家每年打发人北上采买祭品,饕餮谷不仅要全程陪着那年来的主顾挑选好品质上乘的蝣人,还得另外拨一批护卫和驯监陪同阮家派来的人一并南回,看守蝣人的驯监把阮家选中的蝣人用那个自小囚/禁他们的铁笼子装好,再押送到阮家门口才算完事。

今年阮玉山亲自北上操办此事,一进饕餮谷就打招呼免了往年要走的那些过场,只吩咐他们把自己的马喂饱些,顺便走的时候让谷里再多牵一匹马过来——他骑马赶路,林烟也是,唯独买走的那个蝣人没有马骑,若是让其步行或是拖行,一来拉慢了南回的速度,二来西北黄沙漫天,气候恶劣,加上道路崎岖,让蝣人跟着马跑,只怕阮玉山还没到家举行祭祀,就先把蝣人给走死了。

即便没走死,蝣人一路拖行,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拿去祭祀看着也不好看,更不吉利。

谷主并一众侍卫在斗场大门送他们出谷,阮玉山和林烟上了各自的马,九十四站在一旁,看到自己身边一匹多出来的白马,才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这辈子哪里骑过马?不给别人当马骑都不错了。

九十四和自己面前这匹油光水滑的马面面相觑,马眨眨眼睛,他也眨眨眼睛。

若换了平日,他多磨蹭一刻,驯监的鞭子立马就抽过去。今儿阮玉山才在楼上来了一场下马威,众人谨记着那一记飞刀,此刻面对九十四的愣神,念着打狗也得看主人,倒是不敢吱声了。

林烟等着九十四上马,瞧人不动,心里着急,想要出声提醒,先探了探阮玉山的脸色,后者只是作壁上观,没有准许他帮忙的意思。不知是特地等九十四出丑,还是非要看看九十四究竟会不会独自上马。

林烟无奈,也只好把头转回去安静等着。

岂知九十四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会子,便扬起那双还挂着几十斤锁链的手,先攀住马背的辔绳,再提脚踩住踏扣,动作虽生疏却不胆怯,一个借力便扫腿上了马鞍。

只是初次上马,绳子力道拉得不对,拽得马儿连连仰头,踢踏嘶鸣,害得他自己也在马上左右摇晃,险些跌落下去。

“林烟,”这下阮玉山又开口吩咐了,“拿根绳子牵他的马,免得跑了。”

要九十四原地学会骑马是不能的,他们也没那么多功夫等人学会了再上路,最利落的法子,就是林烟的马带九十四的马,让九十四在后头跟着。

立时有人奉了牵引绳过来,把九十四的马挂上,绳子另一头交给林烟,栓也好,牵也罢,都随他决定。

林烟年纪小,今年不过十六,既不是阮府的家生子,也不是从外头买来的,而是阮玉山六七年前的冬天从狼嘴里救下来的孤儿。

那年阮玉山救了林烟一命,林烟记挂他的恩,从林子一路悄悄跟着他的马跟到阮府才被他察觉。

他瞧林烟忠心老实,手脚伶俐,便带在身边让做了亲随,教过几年工夫,也带着上过不大不小的几次战场,只是没让人打过仗。

林烟手上干净,没杀过人,心性也淳朴,唯一的毛病就是怕狼,除此之外做事都很周全,日子久了,阮玉山待他便如弟弟一般。

红州多年禁食蝣人,林烟又是个半大孩子,本就是从畜生嘴下捡回来的一条命,没有拜高踩低的脾性,看九十四便不觉得与寻常百姓或府中奴仆有任何区别,若告诉他对待蝣人只需像对待鸡鸭猪狗一般,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因此九十四上马时,林烟见他两手空空不知该干什么,便小声提醒道:“抓住绳子,要走了。”

九十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刚放开的辔绳,懂了林烟的意思,刚重新抓住,就听那边阮玉山“驾”的一声,骑马开走。

阮玉山一走,林烟自是顾不上九十四,也跟着两腿一夹马肚子准备出发。

这边九十四堪堪坐好,林烟手里的牵引绳一拽,他来不及稳住下盘,险些一个俯身扑在马背上。

好在抓住了辔绳,不至于把脸撞下去,隐约中感到有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九十四下意识朝阮玉山的方向抬头,果不其然,恰好抓住阮玉山眼角扫过他的一瞥。

还有侧脸一抹毫不遮掩嘲讽意味的笑。

阮玉山的嘴皮子似乎动了动,特意挑他看过来的这一刻吐出两个字:“蠢货。”

九十四视若无睹,直起身坐好,习惯了马背的颠簸后,学着前方林烟和阮玉山的动作,试着驾驭腰部和双腿的力量,竟也稳稳当当地骑行起来。

他没空同阮玉山这种人的偏见置气。

控制好了下盘,九十四开始转移注意,忙着打量起马背上的风景。

这是他第一次坐在那么高的地方以俯视的姿态观摩这条大道。

自打十三岁起,九十四每年六月被送往天子城进行斗兽表演,每一次他都坐在那个把自己从小关到大的笼子里,被装在巨大的安了车轱辘的铁板上,和自己的族人一起,像饕餮谷的钱串子,一个笼子接一个笼子地连接着,队伍前后都是他们的驯监。

驯监骑在饕餮谷养出来的高大健壮的马匹上,三五成群拖着他们,九十四在队首的笼子里时抬头就看见马尾,在队尾时扭头就看见马头,他见过马头马尾,唯独没有见过马背。

今天终于坐在马背上,九十四往前扫视到诸多城民的头顶,回头是站在斗场大门前毕恭毕敬目送他们离去的驯监和谷主,再低头,九十四几乎能在尘沙飞扬的大路上找到自己这些年数次在饕餮谷和天子城之间往返而留下的车痕。

他看着那一道道早就被尘沙遮掩的却仿佛历历在目的车痕,随后看见车痕上自己踩在马镫上的足尖。

九十四穿着破旧不堪的最廉价的草鞋,像阮玉山和林烟一样夹紧了马肚子,随着马背颠簸的频率缓慢骑行,再也没有低过头。

他的囚笼生活结束了,来日将去的是属于自己的屠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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