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云面露难色,准备拉着裴越往外走,黎昭文柔声嘱咐:“你们去另寻一桌吃,不用在外面候着。”主仆同席究竟不合礼数,在外人面前,还是要依礼而行。
角落里的赵继福在默默以袖拭泪,黎昭文忽觉好笑,道:“不是说要用美酒佳肴作谢礼,怎还不去准备?”
他闻言急急离去。
刘绅问起其中缘由,黎昭文将中毒一事详尽告知,他惊道:“李绶缘何要为歹徒卖命。”
黎昭文摇头道:“晚辈只知他与李大人关系亲厚,每月信件来往不断。”
刘绅脸色遽变,问道:“此事与李大人有关?”
“世伯以为,李大人是怎样的人物?”
刘绅思索片刻,低声道:“他而立之年就成为尚书,是个极有才能的人。你要知道,他入翰林院时不过二十四岁,短短六年时间就坐上尚书之位,其中的心思手段,可想而知。”
李子璆当年考中二甲第十九名,参加馆选后入翰林院修业,两年为期的修业结束后便开始不断擢升,仕途确是比绝大多数官员顺利。
刘绅饮了一口酒,又道:“他在朝尽职尽责,从未谕矩越权过,李绶做的事情,他未必知道。”
堂倌送菜入内,两人的话题就此打断。不多时桌上就摆满了菜肴,刘绅细数,发现竟有十道菜,堂倌遂在一旁解释道:“黎公子马上就要入京参加会试了,赵师傅说这些菜权当预祝公子金榜题名。”
刘绅惊喜道:“这等好消息,你竟不主动与我说。”
“世伯现在知道也不迟。”黎昭文为他斟酒。
刘绅举杯一饮而尽,问道:“你准备何时入京?到时候我去给你送行。”
黎昭文想了想,道:“三日后。”
刘绅和蔼健谈,虽比黎昭文年长许多,两人却志趣相投,席间欢声笑语不断。他喜饮酒,每每说到兴起时便会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以致最后喝得满脸通红。
他步履虚浮走出雅间,口中念念有词:“三日后启程……三日后启程……好啊,是个好日子。”他声音宏亮,闻者纷纷侧目。
他转顾四周,道:“我们池州的解元三日后就要启程入京了,刘某今日高兴,在座各位今日的饭钱,都记在刘某的账上罢!”
这等便宜事,谁不愿占?食客们皆是道谢,祝贺声此起彼伏。
沁云见这热闹场面,心中隐隐不安,凑近黎昭文身旁,道:“如此宣扬,真的合适吗?”
黎昭文眸光暗沉,淡淡道:“不必担忧,现在更重要的是家中的情况。”
及将刘绅送上马车,黎昭文才告辞回府。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中堂等着你呢。”小厮焦急道。
黎昭文顿时了然,对着沁云浅笑道:“看来你的那番话要派上用场了。”
夫妇二人见女儿归家,倏地起身,将他们设想好的计策告诉黎昭文,不时补充一句:“只要你留在池州,你想做什么,爹娘都可以答应你,你一人在京,我们实在不放心。”
黎昭文耐心听完,说出在味鲜阁发生的事,打消他们的念头。谢婳迟疑道:“称病不成,我们就换别的理由,总归能搪塞过去。”
“母亲要随我一同入京吗?”
谢婳微微一怔,木然道:“我要操持府中事,怎能来去自由……”
黎昭文缄默不言,目光在谢婳脸上短暂停滞,随即转向黎如松,他无措避开这灼热的视线,嗫嚅道:“一起去京师……是个好办法。”
谢婳扬言反驳:“留在池州才是真正的好办法。”
“强求我留在池州就是好方法?”黎昭文平静说道:“你们做任何决定前,可有在意过我的感受?我不愿做的事情,你们何必非要强求。什么是危险,当初让我以男子身份活着,就是最大的危险。这其中的因果是由谁所致,你们自己应该清楚。”
她语意从容,脸上毫无愠色,却勾起了黎如松心底那丝隐秘的愧意,“夫人,我们还是让文儿去罢。”有些承诺,终归要履行。
谢婳无言以对,只沉默静坐,一滴泪水从她目中垂落,黎昭文见状,温声道:“等我入京后,会传信告知我的近况,阿娘若是挂念我,也可到京师与我住上一段时日。”起身轻揽谢婳入怀。
黎如松附和道:“是啊,届时每岁夫人都可以在京师住上几个月,到时没有家中事叨扰,岂不快哉!”
谢婳展露笑靥,嗔道:“你这人毫无主张,我到京师去,你当真能打理好府中事?”
“不是还有周管家嘛。”黎如松用指腹为她拭泪,“你夫君我要是真毫无主张,哪还能做得上知府。”
谢婳把他的手拍开,拉着黎昭文坐下,“文儿,你记住在京中要小心行事,等明年你那安顿妥当,我便去京师寻你。”
黎昭文道:“阿娘放心,孩儿绝不会暴露。来年开春,阿娘便可入京与我相聚。”
黎如松笑道:“太好了。我之前早就替文儿在京师选好的宅子,还以为要用不上了。”
谢婳哼了一声道:“是我大意了,原来你早存主见,偏是做戏到现在才肯说出口。”
黎昭文静静听他们吵嘴,也不觉厌烦。此前她与沁云一样,对他们的做法颇有微词,也未预料到今日与他们商讨会进展顺利。这对夫妇极为爱重女儿,阻止女儿入京亦是出于一片慈爱之心。他们或许不是完美无缺的父母,但却是这世上最爱原身的人。
世间事本就不能圆满,不尽人意才是常态;他们懂得退让,便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外面依旧风声飒然,冷冽寒风刮在身上,仿若刀刃刺骨。于这寒冷天地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在黎昭文身体涌动;似带着暖意的喜乐,似遐想所致的兴奋。如果定要叙述其间缘由,那条她即将踏上的路途便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