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覆听她说话,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她低声“嗯”了一声。
他这两天根本没有睡多久。
他整日整夜坐在她的榻边,静静看她的睡颜。怕她病情反复,身体又不舒服。又怕一个错眼,她就会忽然消失不见。更怕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的视线不能离开她。
此刻在这小小的马车中,她就跪坐在旁边,他才有种安心的感觉,连日连轴转的疲倦顿时涌了上来。
他将一双长腿伸直了,想要在她身边躺下,只是后背要躺下的时候,却被放在一旁的食盒硌了一下。
吴覆伸手将食盒挪开,只是掂了掂重量,却皱起了眉,“你没有吃东西吗?”
“是不是不合胃口?”他又问。
军中条件有限,能吃饱就行,指望食物丰盛是不可能的,且吴覆对吃穿住这种身外享受也一向不在意,所以他向来也是大锅饭做什么就吃什么,并没有单独的小灶。
想来她吃不惯。
楼月不意他竟注意到这种细节:“不是,是我没有胃口。”
一早上在校场看到那血淋淋的人头,面前就算是山珍海味,楼月都一点吃不下的。再加上她高烧刚退,确实没有胃口。因此早上林山送来的食盒她根本没有打开过。
吴覆却起身欺近了,盯着她的脸色细看,“病还没好透,是不是?”不然为什么没有胃口。
她发烧期间,昏昏沉沉地睡着,被他抱着喂汤药、喂些清粥,着实没吃多少东西。今日好不容易精神恢复了,怎么能不吃东西?
吴覆立刻道:“我这就传太医过来诊脉。”
见他就要叫亲卫去传太医,楼月连忙制止了,“不是,你不必传太医过来。我只是没有胃口而已,不要大费周章。”
她想,军中刑罚严苛,今早那颗人头说不定是因为触犯了什么军纪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她自己偶然望见,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以至于脑子里一直忘不了那一幕,谁都怪不得。
只是这原因却也不好向吴覆说,那人被问斩,说不定是什么军中机密,她若去问,倒像她刺探军情一样。她如今本就身份尴尬。
吴覆见她这样,皱起眉来细细看她,见她神色微动,像是在隐瞒什么,越发觉得其中有隐情。
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出了马车,片刻后再回来时,重新在她身边落座,俯身望她,声音沉沉,眉眼间有安抚之意,“吓到了?”
他方才去向亲卫问了一下她早上做了什么,亲卫说她外出散步走到了校场,吴覆顿时明白过来——她想来是被那血淋淋的一幕吓到了,因此没了胃口。
吴覆有心想安抚她,俯身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因常年握刀,他的指腹有一层茧,触到她时,她避了一下。
她的脸有些冰凉。
楼月忙避开他的指腹,想了想,还是想问:“那个人……是你下令问斩的吗?”
她横跨了七年的时间,在她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将少年时的吴覆与如今对比,
少年的吴覆,是沉默而弱势的,需要她照顾与保护。而今的吴覆,却已经十分强大,他是威严冷肃、权掌生死的一国之君,下令处死谁,谁顷刻不得活。于是总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他是犯了什么错吗?”楼月道,又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是在打探,忙又说:“算了,你们军中的事情,我不该问的。”
却听吴覆低声向她解释:“他口出妄言,扰乱军心,故被我处死,以儆效尤。”
他又说,“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不会再欺瞒她任何事情了,七年前的欺瞒结果太过惨痛,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听到吴覆这近似许诺的话,楼月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神情很是郑重。他的神情给了她好奇心滋长的空间,于是,楼月便又问:“什么妄言?很严重吗?”
吴覆向后一靠,闭目,神色中显出厌烦,“左不过是关于原州城下忽然撤军的那些话,大军撤离,最要紧的是军心稳定,那人到处散播妄言,哼。”
楼月听了,却忍不住想:吴军本可以将原州城攻克的,但是……但是吴覆却放弃了。她按了按眉心,实在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也实在难以想象,吴覆竟会为她放弃这样重要的一座城池。
“我……”楼月开口,“……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说对不起!”吴覆忽然睁眼,目中竟有寒意,“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