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在她眸中,似湖中影,如千江月。
谢辞不动声色道:“那此世间最大的海定然是流经太华山的碧落海。”
“还是错。”祝铃潋抬头看他。
两个人目光平静交锋。魔冷漠如深海无波,女修笑意盈盈单纯无害。
祝铃潋几乎是一霎猜出来。
已经过去了五十年,此世间必然与魔所认知的全然不同。
假意以问套话,魔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先问她山海地貌,然后呢,问她……修真界的事情?
祝铃潋并不打算拆穿他的意图。
毕竟他要真的想知道,多得是办法。由她告诉他,总好过他去抓个修士严刑拷打。
只是。
她十指交叉托住下巴,慢条斯理道:“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你问我驳。你要是问错了,就在脸上贴纸条;我呢,要是答不上来,也在额头上贴纸条。如何?”
魔竟然应了下来:“好。”
“那你先贴上一条。”
祝铃潋乐呵呵地递上一条长白纸,眼瞅着就要吐两口口水,谢辞嫌弃地向后退了半身,他手指冷冷一动,就将白条牢牢地贴到了脑门上。
白纸条在他额头被微风吹得轻轻飘动。
祝铃潋忍俊不禁,她理了理衣衫,坐到了他对面,捧着脸道:“听说很久之前,在我出生之前,碧落海确实是世间最大的海。可五十年前,修士与异鬼一战,无极雪山被一剑劈断。”
她学着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道: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极雪山的山体仿佛被无形之力撕裂,一道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天际。剑气所到之处,冰雪瞬间消融,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整座雪山剧烈颤抖,岩石崩裂,冰川碎裂,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四散纷飞。
山体的断裂引发了巨大的雪崩,白色的雪流如同怒涛一般倾泻而下,声势浩大。雪水汇聚成一条条湍急的河流,最终汇入了位于雪山脚下的天池之中。
天池原本平静如镜,此刻因这突如其来的雪水变得波澜壮阔。湖面荡起了层层涟漪,水花四溅,从此天池成了世间最辽阔的海。”
……
说书瘾结束。
“好了,你可以问下一个问题了。”
谢辞:“修真界的三大宗门,可是流紫峰、凌萧阁与大衍宗?”
这么快就不装了,直入正题,问起修真界的事情了吗?祝铃潋立刻警惕起来。
不过——他在说什么啊。
就算他封闭山洞五十年,孤陋寡闻至极,也不至于连此世间三大宗门都不知道吧?
这三家宗门可是百年前就奠定地位,极负盛名。
“又错了,再贴一条。”祝铃潋毫不含糊地撕下长长的字条,“三大宗门,是天元峰、明心湖与昆仑山。”
听到正确答案,魔没有追问,脸上并无任何诧异之情。
祝铃潋了然。考她呢。看起来挺孤傲的一个魔,骨子里果然还是狡诈的。
她托着脸,眨眨眼:“还问吗?”
“明心湖的宗主,可是姓孟?”
“贴上吧。”祝铃潋耸了耸肩,“明心湖百里宗主,三十年前当选的。”
“百里?”
寂静深夜,魔的声音骤然冷峭几分。
祝铃潋在他从来沉静的脸上铺捉到一丝少见的波澜。她试探着问:“怎么,你认识?”
可惜魔没有上钩。“不是我问你答吗?”
“好,你问,你问。”祝铃潋举起手表示投降。
“天元峰的宗主是一位......器修?”
“不对,是剑修。”
天元峰的唐宗主,一剑劈开无极雪山、对战异鬼,现世最响当当的人物,魔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再说了,天元峰以剑立宗,门中弟子绝大多数都是剑修。
他是故意问错的想考她,还是他对世间确实生疏至此?
魔不应该早就摸清楚修真界,知己知彼好一统天下嘛,他这也太没有职业素养了。
不知道又问了多少问题,魔贴在脸上的长纸条越来越多。祝铃潋的哈欠也越打越长。最后她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只记得最后看到魔扭过头,看向窗外天边的月。
雪月黑衣,如玉之人,额头上十几条长长的纸张如蝴蝶纷飞。
他就那样久久看着天边的月。淡眉薄唇,鼻梁上浅痣,寒潭般的眉眼,被月光笼罩着朦胧,竟然有种不真实的反差感。
也许是太困了头脑不清醒,那一刻,祝铃潋突然觉得,他不像是魔。
在所有那些问题里,他都没有问任何具体的人名。
可她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他像是在牵挂着什么人。
魔会牵挂吗?
话本里说,魔是将心出卖给地狱的人,将灵魂出卖给诡邪的人,魔没有心。
少女终于沉沉睡去。安静的背影倒映在白墙上,随着烛火慢慢摇曳。
清浅的呼吸声和睡呓声证明她是活物。
不是漆黑山洞里那些没有心跳的冰冷石头,没有温度的水滴。
也是五十年无数的日夜里,他第一次近距离听到这么吵闹的声音。
习惯了清静的心脏里那些东西却好像不乐意了,不安分地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谢辞垂下眼睫,他伸出手抚上胸口。
“别吵醒她。”
他淡淡道:“还嫌我脑门上贴得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