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呢。”谢辞的回答没有丝毫安慰作用,“我保证你不会死,顶多残废。”
祝铃潋站在遂木树前,漆黑的树干又重新燃烧起火光。
火光照着她单薄的身体,照着她的心怦怦直跳。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调动周身灵力。再睁眼时,目光变凛,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
刚才在树外看时,只见谢辞的身形不断闪现在树体,一路往上,到达树顶。
此刻身在树内,祝铃潋才发现,遂木树像是横了过来,在眼前化成一条长长看不到尽头的路。
路上,火海四起,热得几乎无法呼吸。
少女发力跑起来。随着她的脚步,火焰仿佛有意识般向她聚拢逼近,几度几乎要吞噬她的身影。
汗水密密麻麻地从肌肤沁出来,瓢泼似地滴落在地,又蒸腾成几缕白汽。
祝铃潋根本顾不上其它,她伸出手指,颤抖着在空中写下火符的敕令。
算不上过目不忘,只是刚才她看魔示范时,有用心牢牢记住。
敕令在半空中歪歪扭扭,周边的火焰并没有被吸纳进去,反而更盛。灼得她眼角如血般通红。
而且很快,祝铃潋遇到了新的问题。一缕火苗燎上她的衣角,前方是一条三岔路。
她犹豫片刻,选了中间的道路。
遂木树的树枝极多,每多一条分枝,便是一条岔路。
到最后,祝铃潋已经被烤得晕头转向,好像再热也察觉不出来了。前方的道路更是有几百条之多,看都看不过来。
她在心中点兵点将,随便选了一条,向左。
再选一条,向右……
她的大脑知道自己已经承受不住了,身体却仍在孤注一掷地向前奔跑。
直到终于从一条道出来。不是树顶,而是遂木的一条小树枝。
祝铃潋往下一栽,浑身发热地倒在地上,就在这时,幻境尽数消失。她被人扶起来,紧接着一条冰凉的毯子护住她,让身体的温度顷刻降低。
天已经黑了。黯淡天色里浮现出一两颗星星。
谢辞坐在她身边:“好了,没事了。”
“有事。”祝铃潋垂头丧气,“我没成功。”
“第一次而已。”谢辞肯定道,“已经很好了。”
祝铃潋仰脸认真看他:“真的吗?”
还是说,魔也会鼓励别人。
四目相对。
她的脸是白皙的,眼睛却红通通,宛如红梅落雪,无端多了些柔美,正盯着他看。
魔不禁向前靠近,想伸手摸一摸她滚烫的眼角。
“你血契又犯了吗?”祝铃潋心跳忽然像落了一拍,她在莫名的慌乱中向后退几分,“你看上去像……像要咬我。”
谢辞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玩笑地扬了扬眉,不退反进,迎着她的视线继续往下低头,快贴到她的脸:“那你说,我该不该咬你?”
“我,我怎么知道?”祝铃潋感受到扑面而来男子的气息。
很矛盾。魔的气息很霸道,而少年的气息却很温软,融合在一起。
她别过脸去:“再说了,我说什么,你就照做么?”
“当然了,我最听你的话。”谢辞藏不住笑意,“你师兄说的。”
祝铃潋脑子一抽。
这不是她昨天用来糊弄孟师尊的话嘛?
怪不得顾怀远得意地跟她说,他去见了谢辞公子,力劝他俩和好。
师兄啊师兄,被你坑死了。
面对魔戏谑的笑容,她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忽然不管用了。
死嘴,快点说点什么啊啊啊啊。
最后祝铃潋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问:“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会那么多术法?又会书画道,又会棋道,还会写符和修……修我师姐的罗盘?”
谢辞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嘴唇,直盯到她说话声越来越小,磕磕盼盼的。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完才道:“正所谓,百川异流,同会于海;万区分义,总成乎实。修真的各种术法,不过是大道的诸多面相,一通百通。”
祝铃潋眨眨眼,兴致勃勃地追问:“那你最厉害的术法是什么?”
他最厉害的术法?
谢辞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几乎是一刹那间,似乎有一把剑,在胸膛里颤鸣。
他头托住后脑勺,向后躺到草地上,缓缓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活着。”
没别的,就是能活。
“活着?”
“有时候,”谢辞顿然道,“我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多活五十年有什么意义。赎罪吗?
无极雪山,风雪大作。天元峰首徒谢昱衡以辞仙剑自戕身亡,他以为他就这样死了。直到有一天,他毫无预兆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漆黑的山洞。
滴水在空旷的山洞里一声声回响,他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洞壁上繁琐复杂的封印,让他的身体各处都痛不欲生。
他有思念的人。可他不敢出来,不敢见到阳光,不敢去面对故人。
他就这样静静听着滴水的声音。当声音越变越小,便是水结成冰,冬天又到了。
一年又过去了。
漫长的孤独让他变得沉寂,变得漠然,一点点抹去他身上曾经属于谢昱衡的鲜亮的,张扬不羁的痕迹。
最厉害的术法?
如今的他,还能拿得起来辞仙剑吗?
——“你看,流星。”
就在这时,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一声明媚的少女嗓音打破魔的思绪。
祝铃潋竖着食指,振振有词道:“你看,流星。我听说,流星其实离我们很遥远很遥远。它们要走过漫长的路程,渡过漫长的岁月,最后坠落到我们的眼睛里。”
“它们的意义,也许是来见我们一面。”
“谢辞,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不过我很庆幸你活着,”祝铃潋轻声道,“能让我认识你。”
“能认识你,很好,真的很好。”
活着也许没有意义。
可你对我很有意义。
流星是最美丽的烟花,绚烂了整个夜空。
谢辞的瞳孔慢慢睁大。
身侧,风的流速也开始变得平缓,地上的蒲公英随风远去了。
他的心脏是伤口,是一团魔气,没有声音,空洞虚无。从外表看,他仍然完整,而内里千百个断裂处,提醒着他是早该死的人。
但此刻,那虚空的心脏里,正平静缓慢,不可遏制地长出血肉,涌出血液。
……
谢辞想,他突然不想解开血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