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三五年,待局势稳定下来,等灏儿稍大一些,我便想办法让你出宫,届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人可以拦你。”
她嘴角扯出一丝笑:“父亲说得好生轻巧,先帝已故,灏儿一登基,女儿我便是当朝太后,从来只听过废妃废后,哪里有过废太后!”
话一入耳,褚祯明显然怔住了,良久,拿起桌上的圣旨递到她面前,脸上堆满了苦笑:“事已至此,你叫为父怎么办?”
“我褚家世代忠良,从不逾矩。你我都清楚,自古以来,抗旨不遵,形同造反……”他说着,声音开始颤抖:“儿啊,你便是不顾府里这些人命,可你长姐……”
“你在她病床前说过什么,都忘了吗?”
崇安九年七月二十七,雷鸣阵阵,天降大雨,褚云兮连夜进了宫。
褚祯明等人原本计划先帝驾崩翌日,就着陵灏扶柩即位,以免夜长梦多,偏偏齐妃横插一脚,陵灏足足昏睡了两天。
他这厢刚睁眼,那厢褚祯明等人就召集群臣,褚云兮牵着陵灏走进正德殿时,里面乌泱泱塞了一大帮人。
一大一小两个人立在金丝楠木棺材边,听着尚书令崔宏念完了先帝遗诏,陵灏年纪虽小,却也不怯,等着满堂人跪地齐呼万岁之后,按照褚祯明教的,奶声奶气地回了一句“平身”。
虽然之后还有大葬礼,新皇登基这许多大事要忙,可此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今日暂且到这里,大家先各自回去……”
崔宏话说了一半,便见一名内侍慌慌张张闯了进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众人齐齐望向殿门。
片刻之后,果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身长八尺,银甲白袍,狮盔兽带,兜鍪上的红色盔缨高高竖起,艳丽而醒目。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眼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棺前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陡然间悄无声息,他迈进大殿,一步一步朝棺木走过去,厚重的盔甲随着臂幅的摆动来回摩擦,叮当作响。
褚云兮下意识搂紧了陵灏。
那人停在她面前,视线却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转身朝向棺木,脱却兜鍪,拿在左手上,另一只手扶了上去。
“父皇,孩儿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平地一声雷,直直砸在众人心头,一时间大臣们纷纷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上前。
“魏王请节哀”,褚祯明站了出来:“魏王来得晚了些,刚好错过了先帝的遗旨。”说罢,把方才宣读的遗旨奉上。
“先帝?”凌渊嘴角浮上一抹轻笑,偏过头,睨了褚云兮和陵灏一眼,才展开手中卷轴。
“这上面既说,我也是辅臣之一,为何事先没有告知于我?”
“派了人去的,许是走岔了路,才没有与魏王遇上。”
“哦?”凌渊把遗旨一合,随手塞回褚祯明怀里,居高临下垂眼看着面前不足三尺的小人,幽幽问了句:
“你是陵灏?”
“放肆!”褚云兮挡在陵灏身前:“见了新帝,为何不跪!”
凌渊敛去嘴角的嘲讽,视线从她身上缓缓上移,从低垂的衣袖,到腰线,到双肩,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
褚祯明的二女儿?他挑眉看着她,细眉杏目,未施粉黛,一身素衣衬得她皎皎如明月,可偏偏那双眼……
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做,要来宫里守活寡,褚家果然出不了两种人。
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审视,褚云兮满心羞愤,可这些不能说清道明,更不能当场发作,她暗暗咬着下嘴唇,心里的愤怒只增不减。
忽地,她眼角瞥到,凌渊按在剑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再向上看,他高大壮硕的身躯杵在眼前,遮蔽了所有的光线,将她与陵灏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而他的眼……
对视的刹那,她仿佛身处苍茫之地,面前的人高坐在马上,马蹄高高跃起,扬起灰尘,重重地踏在她的身上,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硬生生扑在她脸上。
恐惧像一只冰凉的手,穿透她的身躯,一把揪住了她的心,后背升起了一阵寒意,紧接着便向周身蔓延。
对自己,他起了杀心!
她的腿越来越软,而凌渊,死死地盯着她,要她露怯,要她服软,要她臣服。
可她不能,哪怕今日真的死在这里。
她没法同他相比,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别说人了,便是一只阿猫阿狗都没伤害过,但她身后是灏儿,是新帝。
而她,是大周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太后!
她挺直了腰,再次迎上他的目光,拼命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凌渊,既见新帝,为何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