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之内伤口不要碰水。”袁光霁转动了一下椅子,面向CT片,“接下来,我们来说说你爷爷的病。”
孟芊苡虽看不懂片子,但一眼看到内脏结构中那些明显的圆形异物。
“是恶性肿瘤吗?”孟芊苡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颤抖。
袁光霁点头:“我不清楚你和爷爷的相处模式,但看来,你已猜出大半。”
“需要多少钱?”孟芊苡的眼眶已微微泛红。
“胃癌早期是没什么征兆的,很容易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到了今天,癌细胞已经扩散,无法治愈了,你爷爷年纪也大了,手术风险太高。”
孟芊苡的头彻底埋下去,深深的自责蔓延至全身。父母都不要她的时候,是爷爷坚定地抱着她离开。如今她和爷爷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丝毫没察觉出爷爷的痛苦。
“我建议采取姑息治疗法,缓解你爷爷的病痛。”袁光霁取出一份文件,“有一种最新的靶向药,一针24万,需要打5针,这个费用,不是普通家庭能承担的。你爷爷会晕倒,说明普通止疼药已经没什么效果,后续只能加大吗啡的剂量。吗啡这种东西,比靶向药便宜,但会抑制呼吸,副作用比较大。”
袁光霁说完起身,孟芊苡这才意识到,看着瘦弱的他比自己高一个半头。
“那个,可以借我一件长袖吗?”
袁光霁会意,孟芊苡是害怕爷爷看到了担心,起身自衣柜里取出自己的衣服。
“你一个人好好想一想,调整一下情绪,再去看爷爷。”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咯哒”一声轻轻关上,孟芊苡的心脏似乎被狠狠挠了一下,那种绝望又无奈的感受弥漫至全身,以至身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袁医生!”直到先前带孟芊苡来到办公室的护士推开门,孟芊苡方如梦初醒。
孟芊苡瞄了眼护士胸前的工作牌,上面写着“急诊科护师周菁”。
“袁医生出去有一会儿了。”孟芊苡下意识告知。
周菁点头笑了笑:“你还在啊?你爷爷在73床,后续需要换单间或决定了治疗方案,可以随时和护士台或袁医生联系。”
“多谢。”孟芊苡想露出感激一笑,无奈太过无力。
孟芊苡又调整了一下情绪,方推开办公室的门,往病区走去。肿瘤科的病区静悄悄的,偶尔有护士推着患者路过,患者坐在轮椅上,拥有相似的苍白面容、枯槁头发和瘦弱身形。孟芊苡好容易压下去的怅然,再次泛上来。
孟芊苡看到“71——73床”的门牌,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靠门口的一张床被厚厚的帘子遮盖,中间一张病床空着,孟明知就躺在最里面靠窗的病床上,一动不动。
“爷爷。”孟芊苡轻手轻脚走过去,放下包,摸了摸孟明知的面颊。
孟明知蓦的惊醒,一双眼清明,拉住孟芊苡的手:“囡囡,我老了,不中用了。”
“爷爷胡说什么呢?我问过医生了,小毛病,休养几天,开点药,就可以回去了。”孟芊苡想笑,却发现嘴角完全提不上去了。
孟明知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最近频繁梦到你奶奶,她想我了。囡囡,别难为自己,让爷爷体面地走吧。”
“爷爷!”孟芊苡再按捺不住,伏在孟明知身上痛哭。
孟明知轻拍孟芊苡后背:“囡囡,我想吃你做的青菜面疙瘩了,趁着我的胃还能进点东西,能不能再给我做一次?”
“好!”孟芊苡满口答应,提上包就往外走,“爷爷等着,我去去就来。”
孟芊苡心里着急,原本需要骑行四十分钟的路程,愣是提前了一刻钟。离“孟氏香物”尚有五米远,孟芊苡便看到一辆奔驰车在门前停下,下来两个高大的身影。
逆着光,孟芊苡看不清对方面容,却对更高一些的男人耳朵上别着的一对黑曜石耳钉莫名熟悉。
孟芊苡将共享单车停在距离店铺最近的停车点,奔跑着靠近自家店铺。随着距离渐近,孟芊苡慢慢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小麦肤色显得阳光又健康,个子很高,五官精致,头发剃成了很考验五官的板寸,整个人不怒自威,带着三分张狂、三分野性、四分不羁。
怎么会是他?十年前的记忆如决堤的江水,瞬间涌入孟芊苡的大脑。书桌里的蚂蚱、作业本里的痒痒草、水杯里的白醋……是孟芊苡尚能入学时最后的记忆。最后的校园时光,连同眼前的白瑄承一起,被她尘封多年,绝口不提。
初中分别后,白瑄承就被家里送去了国外,从此和半路转学的孟芊苡再无瓜葛。来的路上,白瑄承想过无数种和孟芊苡重逢的画面,唯独没想到,眼前人穿着宽大的男士体恤衫,直筒牛仔裤的膝盖处破了个大洞,头发湿漉漉贴着额头,记忆中泛红的面颊因剧烈运动而变得通红,连带胸口跟着上下起伏,喘着粗气。白瑄承就这样愣愣看着孟芊苡从街对面走来,狼狈不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孟芊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刹那,夹杂着狐疑、惊讶和不解,显然认出了他。
梧桐树上的蝉欢叫着“知了、知了”,在为青春过后的重逢伴奏。白瑄承和孟芊苡临街而立,隔着半米远的距离,望着彼此瞳孔中的自己,眼前浮现出十年前身着校服的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