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他已上岸,却不知缘由,心中空余莫大哀恸。衣衫结出冰碴,他拼尽全力翻墙而出,跑回瑞王府,用最后一丝理智奔回自己院子,未惊动任何人。
翌日,他突发高烧,昏睡半月,亦是自那起,落了病根。
而今是谢兆第二次踏足,见院内布局简单,又错落有致,且在细微处留有巧思,地方虽小,却内藏乾坤,想来主母应是位剔透之人。他忽然想起曾在母亲办的某宴席上远远瞧见过薛夫人,那样的气质,实在是无法将之与眼前景色结合在一处,南辕北辙,如此割裂。
下了长廊,薛崇贵已在前头迎上来,二人相互见礼,薛崇贵道:“今日天寒,热茶已备好,侍郎大人快快请进!”
进了屋,冷热替换,激得谢兆连连咳嗽,几次没法把话说完整。
薛崇贵颇为关切,“侍郎大人这旧疾,太医院真就一点法子都没有吗?”
谢兆谢过,“今年换了新方,已是比往年强上许多。”
寒暄几句,薛崇贵撤了奉茶丫鬟,问道:“昨夜侍郎大人差人匆匆来递拜帖,可是有什么急事?”
“倒也不甚着急,只是听闻薛尚书多年前曾任职南疆,想请教一些事,还请薛大人为我解一解惑。”总算咽下最剧烈的那一阵咳意,谢兆端起茶碗,小小啜进一口。
薛崇贵忙说“岂敢”,直言道:“侍郎大人所说不错,薛某确在南疆多年,对南疆风土人情也算了解,不知是何事困扰?”
“那我便直说了,”谢兆撂下茶杯,瞥过去一眼,“青州地处南疆,与薛大人所在的永州接壤,大人在永州多年,可曾听闻过青州白家?”
“白家?”薛崇贵目光移向远处,似在思索,“侍郎大人说的可是百年望族的白家?”
谢兆直直望住薛崇贵,颔首道:“便是那一夜间被灭去全族的白家。”
薛崇贵眉心微微一抖,恰好落入谢兆眼底,他趁势往下问:“大人可对白家有所了解?”
薛崇贵神色渐露惋惜,目光缓缓收回,与谢兆相接一瞬,点头说:“自然,薛某当年曾因公往返于两州,与青州白家亦有过交集,”说着又是一叹,“可惜啊,白家族长为人宽厚,心怀正义,本可让家族再兴旺百年,谁想到就那么被……”
话未尽,薛崇贵摇了摇头,兀自陷入回忆,谢兆并不打断,只顾端杯喝茶。忽然心中一动,他望向盏中茶汤,胸腔中那些勉强压下去的呛咳仿佛骤然间荡然无存,忍不住再次喝进一口,不明缘由。
待薛崇贵从情绪中恢复过来,谢兆这才出声,“依大人所言,白家当时在青州应备受尊重,何故竟得罪了一个药铺伙计,以致全族尽灭?我读过案宗,除药铺伙计外,竟再无一人牵连其中,无帮凶,更无幕后主使,试问药铺伙计怎会拥有或者说研制那般奇诡毒药?就算那伙计的确颇有天资,缘何犯案之后没有计划周密离开,反被当场诛杀,未留下任何有关作案动机的只字片语?涉及此案的尚有其他种种可疑处,大人既对白家如此厚意深情,是否曾对结果有过质疑?”
薛崇贵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毫无防备让这一连串的问句问到了心头处,他像是微微愣住,顿了顿方开口,“此案……此案当时全权交由刑部主理,具体的只有圣上和刑部尚书,以及当时的按察御史最为清楚,薛某彼时不过是工部小小主事,纵然心有疑惑,也是人微言轻,何况圣上金口玉言宣布了结此案,实在是……”
谢兆不急着说话,只是无声地打量薛崇贵。
他的神情,他的一字一句,惊讶,扼腕,伤感,以及些微的紧张慌乱,都表现得恰到好处,若非真实反应,那一定私底下针对类似的问话演练过多次,可如果早就做好准备……他如何料到会有人找上门来与他问起这桩陈年往事?
思索间,忽听得薛崇贵的反问:“侍郎大人提及旧事,可是发现新线索,想要重新彻查此案?”
谢兆摇头,“只是闲来无事翻阅阁中案宗,读到这桩案子,心有疑虑待解而已。”
薛崇贵若有所思。
谢兆放下茶盏起身,说着就要告辞,“今日多有叨扰,耽搁了薛大人的宝贵时间,薛大人今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薛崇贵忙笑说“哪里哪里”。
临走前,谢兆像是忽然想起来的,回头望向薛崇贵,“听说薛大人寻回了走失多年的嫡长女,还未及道一声恭喜。”
薛崇贵忙忙拜谢,“同喜同喜。”
谢兆有心问一句“同喜从何来”,但见薛崇贵充满欣慰的面容,只得将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