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采悄然观察袁彦的脸色,一时有些摸不准,斟酌片刻,问得直截了当,“姑娘可是在瑞王府受了委屈?”
袁彦靠坐在一边,眼睛微微阖着,有点精力不足的样子。
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她小声问道:“逸云坊有什么消息?”
韵采也压低了声音,“康平王进宫了。”
袁彦唇角微动,像是笑了一下,半晌,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韬光养晦啊,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喜欢将事情都摆在明面上去。”
韵采明白她话中含义,隐隐担忧,“会不会太急了?毕竟这里不比南疆,我们在平京城的布置远远不及那边,做什么事都十分掣肘,逸云坊这么多年的盘根错节,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撼动的。”
袁彦没有睁眼,这一日在瑞王府像是累极了,韵采见状,又拿了软垫给她垫在身后,“要不要躺一会?”
“不用,”袁彦用气声道,说话间给自己换了个姿势,好靠得更舒服些,“什么时辰?”
“戌时三刻,”韵采掀帘子望一眼外面,“姑娘接下来还有安排?”
袁彦想了想,敲三声车厢壁,得到文五的回应,这才吩咐,“先去一趟丝绦堂——妫氏今日在瑞王府受到不少白眼,这会定是在等我,迟了这么久才,免不得要试探几句。”
韵采不以为意,“姑娘何须如此?”
“一个府上住着,总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那是只不会叫的狗,会咬人的。”
韵采犹豫一瞬,轻轻问道:“她真的是……”指了指上面,没有明说。
袁彦精神好了些,睁开眼,愣愣望向车内一处,许久才回了句:“这么些年过下来,也是有些感情了的,只是人心复杂啊。”
“怕就怕到时候她忘了身份要鱼死网破,连累薛大人不说,还将姑娘你裹挟其中。”
袁彦微微牵起唇角,倾身将那处藕断丝连的穗子摘了下来,随手整理搁在手边,说了一句,“棋子而已,执棋者可以是任何人,是那最上面之人,也可以是我。”
韵采望着那张笑盈盈的脸庞,微微出神。
“按照阎婆婆的脚程,这会应该已经到了永州地界了?”
韵采点头,“是呢,姑娘在王府用饭时传来的信,我正想和你说这个,”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就有些沉闷,“那三人,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回音,飞燕堂更无消息,估摸着眼下都给万家控制了,别的倒还好,就怕到时候连个全尸都捞不着!”
袁彦垂下眼,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香囊,“将他们贴身物件寻来,明日给我。”
韵采猜到她要做什么,有些担忧,“我已经将银钱全数送去青罗郡,那边咱们的布置早就成熟,定不会教那三人的家中老小委屈了去,姑娘何必还要……”
袁彦疲惫地再次闭眼,“因为我的一个念头,让万家这些年作威作福,甚至趁我不在,以为可以骑在我身上拉屎——飞燕堂出事,是我的过失,那三人也是因我而死,生前饱受折磨,我却只能在他们死后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人心不足蛇吞象,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例外’!”
韵采不知再劝什么,只是无声一叹,“他们的东西我提早就收拾了,本打算一并送往青罗郡好做衣冠冢,临时又抽出一些物件,也算是福至心灵了,明日就给姑娘拿来。”
袁彦睁开眼,朝她微微一笑。
马车渐停,文五再次敲响车壁。
北街上店铺林立,巷弄星罗棋布,住在街边上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开门做生意,不管是卖什么,基本上都是自家买卖,就算不赚钱,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家中青壮多参军去了前线,月月都会寄钱与信件,生活并不愁,一家老小张罗生意,也只图个有事可做,再者,若生意红火,更是条后路。当然如果实在支撑不下去,百姓也不会认死理,大不了就租赁出去,月月拿租金即可。
北梁民风开放,律法对于女子亦十分宽容——允许出门抛头露面,允许独立门户,允许做正经营生,允许女子和离休夫与改嫁。
基本等同男子。
这是周边别国无法相比的。
所以当逸云坊的人得知周家的杂货铺连同上面的二层整个被人租去,且租借之人是个妇人的时候,惊讶有之,但也仅仅是惊讶了。
周家杂货铺开了许多年,算是祖辈产业了,最近这大半年,是周小老板在独自经营,因为往上两代都没人了。周小老板原是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早年成过亲,但两人没生活几年,妻子就提了和离,带着唯一的女儿改嫁往别州而去。
直到妻子离去,周小老板仿佛才有了些意识,读书的时间都跟着减少,并且开始逐渐接手这家杂货铺子,只不过,并不轻松,因为做了才发现,他竟然只会读书而已。
人情来往,待客之道,察言观色,以及如何经营好铺子,他都得现学,十分吃力,比读书难太多。
去年周老板病逝,周小老板勉强撑着,加上左右邻居的帮衬,这才将父亲的后事办理妥当,之后便正式接手杂货铺,每天要死不活的。
邻居都在观望,押注周小老板到底能撑到哪天。
上个月,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妇人带着两个小厮走进了周家杂货铺,出来时,妇人手中什么都没拿,周小老板却亲自相送,神情说不上是放松还是难堪,到妇人走没影了,才有些如释重负,甚至转身回去的时候,脸上还有了好久不见的笑容。
押注的邻居们相互对视,然后有的人认命掏钱,有的人喜笑颜开,有的人捏起鼻子翻白眼不愿看那小人得志的模样,有的人手舞足蹈,说着难怪那日碰见个算命的,说近日定有偏财进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