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I
- 八年后 -
晨风扫过布达的街道,把一片树叶带到荷雅门狄窗前。夏日的气息铺满整座城,她的心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她很难过。持续一年多的平静生活,终究被无情的现实摧毁了。她接连遭遇了两支兽人族军队,又被出任务的密探撞上,龙族追兵的出击几乎可以预见。虽然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向她发难,但布达不再是一个久留之地已成为定局。她只能被迫“搬家”。
昨晚荷雅门狄对着天花板发了一整宿呆,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终于下了离开的决心。收拾行李倒没花太长时间。她没多少东西要拿。除了心爱的画笔颜料和防身的剑,及一些除味的香料外,别的都算不上生活必需品。有个大家伙她很想带走——床边的画架,可最终却苦于它的体积不便携带,只好忍痛放弃。她取下画架上的画,和抽屉里收着的另外几十幅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进单肩挎包。留恋地望了一眼房间里余下的物品,她打开门,踏上一去不回的旅程。
为避免和以往认识的人有所接触,今天荷雅门狄特地比平常早起一个多小时,趁房东和大部分房客还没醒,悄悄下楼离开。人们好奇的问询,殷勤的包围和招呼,自认为好意的关怀,还有热情过了头以致于僭越的打听,这些东西不仅令她喘不过气,更会加重她的负罪感。在经过市场和熟人的家门前,她脚步加快,匆匆逃离,不想与隔壁摊主或那些合作过的男画家们偶遇,仿佛一个逃离战场的懦夫。她感到心中填满哀伤,但寻找新生活的决意很快就减轻了她的沉重,让她的目光和步履变得坚定。这不过是从前无数次经历的又一次复制罢了,她叮嘱自己。
有辆四轮马车停在城门口,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车夫和他年轻的助手正在用细绳捆绑车上的货物,把满满一车的牲畜饲料固定好。老翁黑黝黝皱巴巴的脸上写满了底层劳动人民的勤恳与朴实,看起来并不是生活富裕的人,却给拉货的两匹马儿喂得膘肥体壮,很适合长途跋涉。马车虽旧,但很坚固,还有遮雨避阳的顶棚。荷雅门狄有意搭话,于是多观察了两人一会儿。
“老人家,您要去哪儿?”她凑上前,礼貌问道,嘴角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尽可能表现得甜美和诚恳。
“往西。”老人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斜斜瞅了眼荷雅门狄,随口答道,“一周内把这批货儿送到杰尔。”
杰尔,一个离布达七十多英里的城镇,她默默估算了下,除开睡觉、吃饭和中途休息时间,让一辆满载货物摇摇晃晃的旧马车抵达杰尔,至少需要五六天。
“那可得快马加鞭了。”她用讨好的口吻说。
“是的,所以没法载你一程咯!”一眼就看出荷雅门狄意图的车夫耸了耸肩,明确拒绝了她,随即在助手的帮扶下翻身跨上马背,拉动缰绳准备出发。
“呵,那真是太遗憾了。”马车下,盯着他的女子默念道,白皙的面颊一脸沉静。
这阴沉的话声延缓了助手的上马动作,让他颇感不快。他回眸瞪向她,想要训斥这个陌生又不知好歹的轻狂女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开口。
荷雅门狄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她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将目光倾注于一个男人,而她的直视也勾起了对方藏在内心深处的欲念。时空仿佛静止不动,周围的一切都在此刻化为虚无。他看不到女人手背上那仅闪烁了半秒就湮灭殆尽的深暗幽光,不知道黑色魔法阵圆形外框中包含的等边三角形代表了恶魔的含义。他的眼中只有她,和她清澈的蓝色眼眸。那抹能洗涤一切的冰蓝,具有勾魂摄魄的力量。
“你叫什么名字?”她撇下年轻的助理,朝更有决策权的车主望了过去。
“约瑟……约瑟夫。”像是被刻意引导出对方想要的答案,马背上的老者双唇颤抖,无法自制地说。
“噢,约瑟夫。你会答应让我上车的,是吗?”
“乐意至极。”
得到满意的回答,荷雅门狄唇角一勾,再度瞥向老人的副手,“你的工作已经完成,可以回家了。”
“是,是的。那太好了。”年轻人高高兴兴地走了。
龙术士的催眠黑魔法无疑生效了。同时催眠两个人,对荷雅门狄而言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当施法者与猎物的视线相撞时,它就开始侵蚀对方的思想。尽管荷雅门狄只启用了它最初级的阶段,仅仅用来给对方的大脑下达一个暗示的指令,然而,她庞大魔力所形成的统御力是如此之高,乃至在未来数日,他们都将受到她的支配,不得不违心听命于她。事后,这两人不会记得他们为何要按她的要求做,大概只会觉得自己撞鬼了。而当黑魔法的魔力消散,大脑重新有了自主思想,能意识到自己被人骗了,他们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找她算账。
荷雅门狄笑着提起裙摆爬上车,将助手的位子占为己有。年老的车夫忙从驾驶位上挪出半个身位,给这名提出无理要求的同路人腾出足够的空间。随着一声吆喝的口令,马儿拉着马车稳稳出发。
他们的行程在欺骗与静默中进行。身旁的老人形同傀儡,像个傻子和哑巴,只会在她要求时才有所回应。没人陪聊的旅途很枯燥,荷雅门狄却甘之如饴,享受其中。她只需要这老练车夫的驾驶技术和方向感,希望他能在自己找到合适的安家之所前带自己一段路。他们连续三天都待在一起。马累了就停下来小憩,人累了就找地方搭帐篷睡觉。时间慢慢过去。无论是盘踞布达城中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还是逐渐逼近的龙王猎犬,亦或是她的良心,都离她越来越远。
跟着车轮的滚动,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摇荡,荷雅门狄的一些记忆慢慢被唤起了。往事一桩接着一桩涌向她,在脑海里激烈翻滚,交迭。这些天,荷雅门狄忽然怀念起和里夫同路的那段日子。她刚从卡塔特逃出来,就碰上了这个热情阳光的小伙子。他驾车护送她从覆灭的村庄迁移至安全处。她记得自己倒坐在车上的稻草堆,拿里夫买给她的石墨笔画画,不光是记录沿途目之所见的美丽风景,还偷偷背着他,把他迎风哼小曲儿的模样画了下来。里夫通常会唱一些他家乡的流行歌,他们在悠扬的乡村小调中轻快出发。他的歌声不仅缓解了路途中的疲乏,也让荷雅门狄受伤的心好受了些,连她的破碎灵魂也得到了抚慰。他帮了她太多太多忙,是她决心踏上叛逃道路后第一个予以她温暖的人,可后来,他只剩下了一颗头。
在与约瑟夫相处的三天时间里,荷雅门狄有至少两次感到自己快被突发的诅咒击倒了。心口的痛意令她四肢冰凉,大脑麻痹,几乎失去知觉,所幸刻在骨子里的生存信念使她勉力承受了所有痛楚,没有出现昏厥的症状。她重重倚靠住车厢,不断给自己打气。迁移的头几天最关键,千万要保持住意识,不能掉链子。在下一个宜居的城镇找到前,她都必须头脑清醒。
黑夜过去,新一轮日出降临了。吃饱喝足的马儿继续带着他们奔跑。狭窄的道路两旁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葱郁原野。远方的树林如一朵朵紧挨在一起的巨大绿色蘑菇,在一点一点往后移。马车行进了两小时,天色完全亮了起来,可低空却始终乌云压境,丝毫没有要放晴的迹象,第四日的行程迎来了一个令人心情沉闷的阴天。
此时他们赶往杰尔的旅途已经过半,正好走到荒郊野外无处落脚的地方,找不到任何驿站和客栈。阴风呼号不断,湿冷的雾气贴着地面向上升起,十分可疑。荷雅门狄一边询问老人有没有走错路,一边放出魔力鸟警戒四周。奇怪的风越刮越大,连训练有素的货马都受到惊吓,被迫停下来在原地直跺马蹄。而由龙术士使役着派往高空的魔力鸟才飞出去一会儿功夫就被切断了通讯画面,无论怎么用意念呼叫也没有回来。种种反常现象指向了一个无奈也无法否认的事实。荷雅门狄垂丧着肩膀,感到心渐渐冷了下来。
“你自由了。”英姿飒爽的女术士倏地跳下车,回眸朝约瑟夫投去一个意味深刻的凝视,“继续向西行驶十分钟,你会想起来一切,但你不会回头。”
老车夫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勒紧缰绳。车轮再次滚动,把马车带向远方,随后消失在了雾气中。
龙族的追兵比预想中来得还要快。但经验丰富的女术士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她像一个刚毅的战士矗立在狂风和迷雾中,等待敌人出现。看得出来这次的敌人很绅士,没打算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周围逐渐浓厚的雾气正是对方施展了结界魔法之果。为了掩盖住战斗现场,不让术士间的激烈战况影响凡人的生活,这是必要的作法。
对手是个颇讲礼节的人,可这不意味荷雅门狄能掉以轻心。在过去,曾经也有些术士会在动手前先铺下空间结界,把现场保护起来,但他们的魔力都不如她强,没几下就被她打得落花流水。而这次的对手——
荷雅门狄只是初步感知,就判断出对方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术士,其魔力时隐时现,忽断忽续,充满了波动性和欺骗性,想再细细探究,却发现极为困难。对方有着隐藏自身魔力的嫌疑,这使得荷雅门狄无法立刻确定对方在术士圈的地位。
她二话不说拔出随身插在腰间皮带里的剑,手背上红色的五芒星魔法阵盈盈一闪,剑身上就瞬间吐出了一条火舌。通过龙术士对武器的附魔,细剑被赋予了火焰魔法的力量,其真实而锋利的剑刃化作虚幻的炽热烈焰,成为了一把杀伤力比冷兵器更胜的火剑。
她静静等待着迷雾那一头出现的人。她听到两个脚步声。虽然它们始终重叠,可荷雅门狄仍然能区分出它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朝自己紧逼而来。
“我觉得这样做可能有些多余。在这个四境无人之处,你我的战斗本来就没有观众。唯一的那个也已经被你打发跑了。”男人言辞笨拙地调侃起自己布置结界的手法,从层层烟雾中走了出来,现出真容。
他看上去很年轻,给人的感觉却很苍老。垂肩的黑发微微渗灰,蓝色的眼睛也蒙着一丝灰。脸庞的轮廓硬朗精悍,却形销骨立,毫无生气,阴霾不开,透着深深的憔悴。他用他蓝灰色的眸子平淡地看着她。
与他泛泛无奇的外貌相称,他的衣着也很普通。陈旧的白色麻布衬衣,黑色软皮革裤与软皮靴,罩在最外面的深墨绿色带帽长斗篷,都没有任何可夸耀之处。还有一条银色的项链环绕在他脖间,被磨平的坠子垂在他的喉际,掉色严重,在岁月的侵蚀下,已全然看不出原有的形状。然而,正是在这朴实无华的装扮和气质中,荷雅门狄隐然瞧出了一丝高贵的气息。眼前的男人,仿若一个绝顶的避世高手。她已经完全确认对方的魔力等级了。
还有另一个家伙停立于她的身后。迅速打量完这个黑发的男人,荷雅门狄又用余光观察后面那个人,并时刻注意不让自己的分心被其黑发同伴看出来。
堵住她后方去路的那名男子明显是一头人形海龙。他干净利落的水蓝色头发垂在肩后,有着浅海的深沉和温情,眸仁颜色与头发相同,美若蓝宝石,却闪着冷漠而坚决的利光。尽管他俊逸的外表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他强大的气场和周身的危险气息却远远胜过他的同伴,令她无法忽视。一瞬间,她猛然想起了某个过去和自己很亲近的龙族异性。他们的身高,形态,超出同族平均水准的体魄,举手投足间折射出来的自信,似乎都很接近。她忍不住把他们比较起来。
这家伙……一定是个上位龙族吧。荷雅门狄与海龙王后裔虽然并无交集,却也久仰他的大名。这真是太糟糕了。一个龙术士,一个贵族海龙,重量级的敌手。前八年被她击败的所有追兵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俩。荷雅门狄无疑走到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从理论上讲,她与这黑发龙术士的段位大致相当。二人或许精通的魔法种类不同,但纸面实力应该是不分轩轾的。可是,这得建立在荷雅门狄没有背负诅咒、对方也没有带龙族从者一同上阵的前提下。有这两个因素在,胜负的天秤很明显有了倾向。
同时与两个强大敌手对抗让荷雅门狄处于劣势。尽管剑上的火焰仍在灼灼燃烧,但是在想清楚敌我战力差距的瞬间,她就放弃了进攻的策略,转为一个更加稳妥的方案。从玛尔斯(火星)的引力中汲取能量、献出687天寿命作为代价的“空间转移”咒语的首个音节,已悄然流转于舌尖。局势一旦不妙,她随时准备好动用空间魔法,把自己送到足够远离对手的安全地方。
她打算说点什么,来延缓这两人的攻击,给自己创造逃脱机会。“两个对付我一个?你能就这样动手吗,前辈?”她对身前的男人说,语气里有刻意维持的镇定和挖苦。
她会用前辈这个称谓,意味着她已然看透他的身份。因此,由龙王亲自指定的追捕者——乔贞,没有再进行掩饰,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被多个敌人围攻的经历了。这对你来说恐怕很寻常。”
“我见过你。”荷雅门狄目光警惕,握剑的力道一分分增加,“你是第一任首席龙术士。”
男人点点头表示认同,旋即又苦笑起来,“现在,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狱卒。”
“一个卡塔特的监狱看守,跑来人界出差?我想你也不是专程出来旅游的吧。”荷雅门狄眯起双眼,试探道,“你要把我关进孤塔吗?”
“差不太多。我就如实告诉吧,”乔贞说,“我是奉了两位族长的旨意来带你回去的。”
“居然需要劳烦曾经的首席和尊贵的海龙王后裔出动,这可真是高规格的待遇呢。”她冷哼一声。
“当然,我知道不可能光凭几句话就让你顺从,”乔贞摆摆手,“而好消息是,火龙王要他的孽障子孙活命——这是他的原话。所以,我要击倒并且活捉你。”
休想!她忍住心中的呐喊,强迫自己冷静。这是个需要慎重对待、小心应付的敌手。既然确定了他的初代首席龙术士身份,那荷雅门狄就一定要……
“雅麦斯在哪?”身后男子的质问打破了她的思考。“我没看到雅麦斯。”乔贞的契约海龙布里斯不动如山,面容严峻地盯着这名龙族通缉犯,不仅截断了她的退路,他冷冰冰的语气更是带着威胁的意味。
荷雅门狄心中一怵,瞪向蓝发男人。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希望我召出雅麦斯,和他对抗?还是希望雅麦斯能被他劝服,好联起手来把我带回卡塔特?她恨这个名字和它代表的那个对象,哪怕它只是从一个不相干的家伙嘴里被念出来。
布里斯一出口便把事情推向了一个复杂的局面。乔贞为从者有欠考虑的挑衅感到很不好意思,“唔,老实说……任务来得有点突然,我还没准备好该怎么跟你打照面。”他结结巴巴找着合适的词,态度明显比布里斯和善很多,仿佛根本没把她当成追猎的目标。“我刚才的话可能会让你对我产生敌意。先说好,这绝非私人恩怨。事实上,你我都曾经担任过首席,最后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去了它,说同病相怜可能有些夸张,但……我是迫不得已奉命行事,无意冒犯。我们不是敌人。请你放轻松。”
“如果你想证明你不是我的敌人,那就带着你的从者赶紧走。”荷雅门狄强调。她看见黑发男人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却又在认真考虑她的话。
二人后方,布里斯吼了起来,“乔贞,拿下她。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目光焦急,示意他尽快动手。
“问题就在这儿,布里斯,我觉得我们——”他边说,边朝从者靠近。
“停止!”误将乔贞的举动当成他企图进攻的信号,荷雅门狄紧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空间魔法的六芒星魔法阵几乎要呼之欲出,“不要再过来了!”
布里斯从乔贞脸上读出了一切。对他们主从而言,拿下叛徒荷雅门狄是一个能重获族长赏识的机会,他必须代替犹豫不决的主人一锤定音,做出决断。碧蓝的冲击波从布里斯掌中挥出,如一道惊天巨浪拍向荷雅门狄的背。龙族的龙息能够毁灭万物,世间最坚韧的防具乃至龙术士的魔法防御手段都无法抵挡它。
心思细腻的女术士早在海龙发动攻击前就已经觉察出他的气息变化。逃生本能提醒她必须马上躲开,可是,身体却仿佛瘫痪了一样完全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她僵僵呆立在原地,冰蓝色的眸子惊惧而无奈地睁大,危险降临的那一刻,一瞬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周围的空间也在无缘无故地扩张,荷雅门狄听着风的声音,静候致命的龙息濒临后脑——
墨绿色的身影闪现到她身旁。在一个剧烈又带着几分温柔克制的撞击下,她感到自己被人推了出去。当荷雅门狄重新找回意识,勉力坐起来后,她发现自己正处在身前半蹲着的乔贞双臂展开的庇护下,他及时的救助使她免于一难。奔流的龙息在平野上冲刷出一道“河床”,蓝色的能量仍在翻涌不息,腐蚀着泥土和青草。它们只差一丁点儿就打在她身上,焚毁她的皮肤,瓦解她的战斗力。这道龙息并不足以致她死,但无疑会使她身负重伤,束手就擒。她愣愣地看着为自己化解危机的黑发男人,耳后是布里斯歇斯底里的质问和嚎叫在激荡。面对主人的背叛,他的情绪几近失控。
乔贞把布里斯愤怒的呵叱抛在一旁,反而温柔地搀扶起白发女人,询问她是否有事。她没法回应。她的大脑被躁动而疯狂的幻觉世界支配了。胸口的痛意难以忍受。有一刻,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天与地在旋转,使整个世界变得异常活跃,黑云被不断翻搅,飞卷,形成一股又一股纠结动荡的激流,吞噬万象。荷雅门狄挣扎着推开乔贞的手,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可很快就因浑身脱力而导致双膝触地。头顶,卷曲的阴云仍在不停运动和变化。它们伸展,放大,降落,幻化成一个好似人类男人的形状,长出四肢,脑袋,朝她压覆下来。她被这人抱着,紧接着是一个狂热而持久的深吻。身体各处都传来躁动的感觉,让她倍感羞耻。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理智告诉她,与男人翻云覆雨的这一切全是梦,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她只能选择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待这场梦。他们一会儿在银装素裹的雪山顶,一会儿在沁人心肺的清泉边,一会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一会儿又来到被烛光包围的暖床上。男人用尽一切力量压住她,脸离她只有一个小指头那么近,亲吻她的脖子,耳垂,任何一处肌肤,湿热的发丝垂落她脸颊,弄得她奇痒难忍。起伏的细喘在她耳边摩挲,直到一阵非常激烈的争执声侵入她的梦境。它至少持续了有五分钟,从这时候起,身上的男人不见了,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尽管一个字也分辨不清,但她始终静静听着,静静等待……
“……”眼前是镶有两道横梁的木质天花板,每一寸纹路都刻着岁月的痕迹,荷雅门狄凝聚目光,看了好久,飘游的神志才慢慢恢复清醒。她意识到自己躺在一个平凡小旅馆的房间里,身下是又硬又窄的木头床。窗外天色已经半黑,室内一根蜡烛也没点,一切都笼罩在暗沉的暮色中。但龙术士的超级感官能轻易突破黑暗一览屋中设施,并嗅出不属于自己的那股魔力气息。荷雅门狄忍着伤痛半直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地上的那个男人,暮晖把他的脸映成一片昏黄,隐藏起他的神态,“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惊呼。
“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昏倒了。”乔贞平静地告诉她,“睡了一整个下午呢。”
半信半疑的荷雅门狄飞快检查了下自己的衣服有无缺损。除了左胸旧伤仍隐隐作痛外,身上没别的异样。虽然她对梦中与自己欢爱的男人的身份一清二楚,毕竟这八年里做这种梦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但是和一个异性待在封闭的环境里——尤其他还是敌人——会有顾虑也是在所难免的。荷雅门狄打算先抛开那荒唐梦境带给她的屈辱感,转而把精力放在和眼前男人的对峙上。
即使确定了这家伙没对自己行不轨之事,她也无法舒心。他那位咄咄逼人的同伴的去向是一个问题,没准正埋伏在什么地方,想趁她防备心减弱再一次给予她夺命一击。而比这更棘手的是,诅咒。很显然,她又一次在与敌人交战时突然失去意识不省人事了。这不是个好征兆。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且总是在最紧急的时刻。上回她滞留在那伙儿兽人族匪徒的驻地时也晕了过去,而现在又……
当年那个被怪病缠身、被迫离家求学寻药的小女孩,在她的生命线被截断之时,是雅麦斯出现拯救了她。而今,相同的困境摆在眼前。她遭受诅咒,注定英年早逝,却没有人能再帮助她获得新生了。她要如何才能自救呢……
“我就近找了家旅店。”乔贞的叙述打断了她的思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表情略有些忧郁,好像在为她感到遗憾,“你伤得很重。”他说。考虑到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不便,他始终与她保持适当距离,倚门而坐。
他无疑已经掌握了她的伤情。一个曾经的首席龙术士没道理认不出荷雅门狄胸前的伤是黑暗邪恶的诅咒所致的无解之伤。乔贞的善心触动了她,但坎坷多舛的前半段人生使她不会轻易给一个半生不熟的陌生男人以信任。从前有一个叫托泰因的男人也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最后却把里夫的头颅扔在了她的脚下,那一幕深深刻入她的灵魂,永远也无法忘怀。在眼前这个黑发龙术士露出他真正的面目前,她或许还得耐着性子陪他演上一阵。对她而言,首要目标不是去戳穿男人的把戏,而是在他的手中争取到逃脱的机会。
“我见识过那东西的可怕。曾经在战场,有后辈拿黑魔法对付过我。”乔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前女人的不幸遭遇使他感触良多,不禁回忆起往昔,“我很走运,只受到了最轻微的伤害,没让那东西持续折磨我的身体。可惜,你……”他慢慢抛开过去,把目光放在眼前之人身上。这位年轻的晚辈中“毒”颇深。在两位大魔导师级别的龙王齐心协力的施法威力下,她没能得到乔贞的那份幸运。即使她努力压抑住自身的气息,乔贞也能从她的呼吸中感受到她的痛苦。“还觉得难受吗?不如再睡一会儿吧。如果你需要我到外面去,我会照做,但不会走远。你有事随时可以叫我。噢还有,你的包裹我放在那儿了。”他站起来,指了指角落,“是把好剑。”
“谢谢你的好意和夸奖。但我不想睡。我已经睡够了。”荷雅门狄倚住床背,态度坚决,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啊,也是。”乔贞挠挠下巴,“毕竟有我这个所谓的敌人在。”
“你的龙呢?”她话锋突变,尖刻地问。
“你想见他?”他双臂抱胸倚着门框,朝她挑挑眉。
“不想……”光一个前任首席就够难应付的了,再来一个高位龙族,岂不是完全没机会逃生。
“所以,我让他先离开了。”
他在她醒来前就支走了布里斯,显然是知道她对布里斯相当戒备,而布里斯也对她充满敌意。一个死也不想回卡塔特,一个非得把对方押回去,难免会大动干戈。前不久,乔贞在如何处理荷雅门狄的问题上和从者出现分歧,两人大吵一架,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开。让布里斯回避,是他与荷雅门狄和平交流的前提。
荷雅门狄对乔贞的举动深感意外,她依旧警惕着他,可同时又难以忽视他的善意,她干脆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以我做交换去博取龙王的欢心,对你来说不才是正确的作法吗?”
“也许吧。但我为什么一定要那样做呢。这么多年,我为龙族做得难道还不够多?而我又得到了些什么?”尽管诘问的语气里尽是抱怨,乔贞蓝灰色的眼眸深处却充满了热切。他忽然用一种特别专注的眼神看着荷雅门狄。从将她救下后,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看她。
“我不理解。”荷雅门狄答不上来,只能毫无意义地摇头和否定,“你明明接了龙王的任务……”
“是啊,到底为什么呢?”乔贞自己都笑了。
所以说,这男人领受了龙王的旨意,却不打算对她实施抓捕,不仅如此,更是反过来帮了她一把?这毫无疑问是背叛行为,是对龙王权威的挑战和践踏。荷雅门狄想不通他的行事动机,找不到这男人帮助自己的理由。而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不容许她分心多想。
乔贞似乎感受到她的猜疑,但他不想做过多解释,两个人持续沉默,只有规律而细微的呼吸声敲破空间的寂静。
“我替你付了三天的房费,你可以小住一阵,静心养伤。”过了半晌,乔贞说,“之后要去哪儿都随你。”
“那你呢?”她问。
“嗯……虽然我对族长作出了保证,但要抓一个首席龙术士,想必也得苦战一番吧?我会假装在人界待几天再回去复命。噢,可能这就是我的目的吧。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乔贞站直身子,朝荷雅门狄点头致意了一下,走出房间。
几分钟后,他又折返回来,手里端着一份营养颇为丰富的晚餐,放在她床头。她刚刚还在为要不要趁机翻窗溜走而盘算,一看乔贞进来了,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乔贞点了三支蜡烛,分别在床头柜上,窗台上和桌上,然后便把私人空间还给了她,离开前轻轻把门带上。荷雅门狄瞅了瞅餐盘上松软的白面包,香气扑鼻的熏肉、卷心菜和鲑鱼,忍不住口水直流,这应该是当地农家小旅馆所能提供的最高档的伙食了。她说服自己多少吃一点。如果说对方企图用下药的手段来迷晕她以达到其缉拿目的,连荷雅门狄自己都不信。在被温暖烛火拥簇的这个傍晚,卡塔特的在逃犯享用了一顿由敌人精心准备的美食,饭后又休息了约半个钟头,她下床清点包裹,整理行装。
天黑了下来,星星却尚未来得及给夜空上妆,整个世界像是被裹上了一层灰幕。荷雅门狄若无其事地离开房间,脚步很快,避开与任何店员或住客接触的机会。她找到条直通后院马厩的路,打算趁乔贞不备扬长而去,可没想到对方完全猜透了她的心思。他们在后院空地遇上了。看到荷雅门狄行色匆匆,乔贞脸上只露出少许惊讶,和更多的无奈与了然。荷雅门狄不想再做掩饰,她挺胸而立,与他对视着。
“看来你主意已定了。”乔贞说。
“别拦我。”她脱口而出,眼睛里尽是狠厉的警告。
“好吧。我不会。”男人挪动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他的举动证明了他确实无意阻拦她。荷雅门狄恢复了平静,向他的诚实和善良表达无言的感谢。在乔贞的注视下,她快步通过,走出几步路后,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站在路中间回过身来面向他,表情中掺杂着犹豫,但很快就下定决心,“前辈,如果你有时间,到布达逛逛吧。我保证会有令你震惊的发现。”
乔贞从她神秘的话语中参透了某种深意,他想了想,答应下来,“我记下了。”
没想到自己的建议这么顺利就被对方接纳,荷雅门狄心中隐隐动容,猛然间涌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她很讶异地发觉自己竟有些舍不得和这个男人道别。“所以,你之后还是会回到那个牢笼是吗?”她更惊讶于自己竟真的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击沉了乔贞,使他刹那间露出失措的表情,尽管很快就敛起了面容冷静下来,然而唇角微微的颤动仍旧暴露了他杂乱的情绪。“这是我的命运。”他苦叹道,“活到我这个岁数,已经没太多想去的地方了。”
“可你却任性了一次。”荷雅门狄说。
“确实。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假。”面对她犀利的指正,乔贞只能苦笑连连,“这倒是一次难得的心灵洗涤之旅,虽然短暂,却让我得到了意外之喜。”说到尾处,他笑容渐深,充满敬意地看着眼前的晚辈。
荷雅门狄却笑不出来。“你知道吗,”她停顿一秒,幽幽地说,“你身上也有一股气味。朽败,糜烂,枯竭……和我截然不同,却又有些相似的气味。”
他不置可否。他充分认可这位女性作为一名龙术士的才能。无论她说出怎样的惊人之语,似乎都不会超出他的意料。“我的身体很健康,可我的精神却在一点点走向腐朽,我很清楚。”他按了按鼻翼放松自己,脸上却疲态尽显,本就颓废的面容仿佛顷刻间又苍老了十岁。
“时间是毒药。也许现在你还能扛,但早晚有一天,你会步入我的后尘。”她望着他,以某种悲悯,伤感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你说得对。你我都找不到解药。”乔贞点头说,语调平淡,用以掩藏感情的起伏。他必须努力控制自己,才不会让真心话轻易冒出来。这名年纪轻轻的晚辈正处于人生中的黄金期,有着美梦一般的大好年华,可怜她突遭横祸,中了不可能根治的诅咒,犹如一个婴儿即将夭折。乔贞虽然杀敌如麻冷酷无情,却也无法漠视这样的悲剧。“一路保重吧。”他重重地说,一声叹息溢出胸腔。
荷雅门狄理所当然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深切惋惜。惊讶之余,她不禁抚住胸口,像是问自己一般低语,“你觉得这玩意儿还有救吗?它……能被治好么?”
“我不知道。”他立即否认,“就算知道,我也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大不敬。”
他耿直的回答让她笑出了声。“事到如今,居然还在乎这个。”她带着审视的目光凝注这个将龙王的指令置之脑后,却又执着于孤塔典狱长的地位,不肯彻底与龙族割裂的男人,“为什么要甘愿忍受龙王的摆布呢?”
这个男人大半辈子都在当首席龙术士,为龙族服务了几百年。在她出道后,他去了孤塔成为一名看守。但她清楚,没有龙王的命令,他哪儿也不能去,做看管犯人的狱卒,其实与坐牢无异。那些圈禁囚犯的高墙铁窗,同样也把他深深困在了里面,年复一年做着无趣的工作,蹉跎岁月,浪费生命。而今,他又选择放跑身为龙族一级逃犯的荷雅门狄,他的结局无疑会变得比现在更艰难。
乔贞被荷雅门狄一问,不禁悠悠地做起白日梦来。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千百回,想知道自己多年来对龙族、龙王的委曲求全和逆来顺受究竟值不值得。深陷孤塔囹圄的十三年间,他明显能感到龙王结界的力量在逐渐升级,他时常精神恍惚,整个人懒怠,抑郁,对自己能乐观积极地活下去越来越没有信心了。可每当从者来到他身边,他感觉失去的希望又恢复了几分,心中燃起了一点对生活的热爱。只有布里斯能带给他这种感觉。在他最痛苦、最落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
“因为布里斯善待我,我必须回报他。”他喃喃轻语,眼神却无比确信。
海龙族的布里斯,是的……荷雅门狄当然有听说过他。他和雅麦斯在龙族中是最特殊的两个存在,分别代表了海龙族和火龙族最尊贵的血统。虽然龙王绝不会放弃权力将族长的宝座传给这两个龙裔,但对他们的重视程度仍然非同一般,远超其他龙族。
布里斯对乔贞的付出,是她求之不得的。他始终站在主人的立场,为乔贞挡风遮雨,理解他,支撑他,做他坚实的后盾。雅麦斯也曾经扬言会永远爱护她,永远不让她受到伤害,最后却在她的心口插上致命一刀,毁了她珍视的一切。
晚风裹着寒意掠过荷雅门狄的身体,把耳边的发梢打到她脸上。她目光平和地望着乔贞,却仿佛在透过他,看一条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平线。
现如今,她已不再是那个需要雅麦斯保护的少女了。踏上反叛之路的那一刻起,她就决意靠自己的力量走完剩余的人生。
“祝你好运。”抖落掉心中一瞬间翻涌而起的一丝酸楚和伤感,荷雅门狄点了点头,向这位一生坎坷波折却仍旧对弱势者充满同情心的猎手,致以真诚的祝福。
乔贞微微一笑,对上她的目光,“也祝你的前路充满光明。”
两位曾经的首席龙术士之间,奇特而有惊无险的会面时刻结束了。女术士化作一道疾风消失在茫茫夜幕中。乔贞目送了一会儿,看着前方的大片农田在夜风的鼓动下扬起阵阵麦浪。他在星星还没有全部出来的夜空下一个人静静待了几分钟,享受夏日夜晚凉爽空气的抚慰,迟迟没有回屋。
突然,他开始自言自语,“啊,我正为多付了一份房钱而发愁呢。希望你别这时候给我的脸上来一拳。”他自嘲道,凝视远方的目光朝身边一斜,嘴角露出一个雅痞的笑,欢迎老熟人的到来。
布里斯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漆黑的夜色让他的面庞显得格外凌冽冰冷,眼神中更是迸射出激烈的火花,“你果然放她走了。”
“我很庆幸,你没追上去。”乔贞笑道。
“我干嘛要追。”布里斯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说。可尽管这样,他依然遵守了约定,没有违背乔贞的意志擅作主张去拦截那位白发龙术士,仿佛对主人的怨愤只是在心口不一闹别扭。
“你不反对,不阻止我?”
“我当然反对。你竟会同情一个逃犯,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难道你觉得我该乘人之危?她被龙王诅咒了。虽然不知道内情,但那是终身不愈的诅咒!她是受害者。”他加重了最后这个词的发音。
“她险些谋害了火龙王……”布里斯声音渐轻,放弃了辩论,摇头叹息,“好吧,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八成知道你这家伙会怎么想。你们俩也算是同类。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你自己。在龙神殿领受任务时,我就想你有可能下不了手。”
“那你干嘛不拆穿我,害得我不得不毕恭毕敬在族长面前演戏。”乔贞走向他。
“我只是想你这木鱼脑袋或许能开窍……可是,如果你真的不择手段去获得荣宠,我可能表面不会说,内心一定会鄙视你吧。”
“我也会鄙视死我自己的!虽然我极端自我厌恶,可我不想成为让你瞧不起的混蛋。”
“随你的便。你自个儿看着办吧。既然你喜欢干孤塔这份差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海龙倚着门柱,语气平缓地说。
“听着,布里斯,有个事儿我没办法不在意。”乔贞蓝灰色的眼睛凝聚起一道光,“那姑娘临走前提到了布达,似乎意有所指。我认为我们最好跑一趟。正好和唐纳林会合。”
密探康纳林,正是此人四天前在布达发现荷雅门狄的行踪,上报给了龙王。他负责与这桩任务的执行者接头,从旁协助他们一起抓捕逃犯,无奈龙术士和海龙走得太快,把他扔在了布达。
布里斯听了乔贞的话瞬间警觉,认为有必要回去一次。他接受了乔贞的提议,却不忘打趣起这位冒失的主人,“看来连我们的那间房也白订了。”
“噢,还真是。”乔贞无奈地插腰笑了笑。
“要退掉吗?”
“算啦,店家挣点钱也不容易。我们得即刻动身。”
“那就走吧。”布里斯过来拍了他一下肩膀。“如果真能确定那里有什么东西,也算是不枉此行。我就再陪你走一段吧。”
主从目光汇聚,一种无需言说的感情流淌在彼此心间。布里斯的扶助与支持总能为乔贞带来一丝乐观,让他重拾生活的信念。他们不指望能通过立功赢回龙王的赏爱,他们只希望能在前进的路上相互陪伴,走完未来的时光。
另一个人的道路,则略显得冷清和孤单了。荷雅门狄步履轻快地行走在旷野的小路上。她是披星戴月流浪于辽阔寰宇的独行客,是面对惨淡人生仍奋力前行闯荡天涯的勇者。去杰尔的计划因初代目首席的意外介入而遭到破坏,适合的住地还没有抉择好,荷雅门狄只能继续沿原定路线西行,等找到落脚的乡镇后再做打算。天上的美丽银河在见证她的旅途。
时间慢慢流逝,更多的繁星露了出来,缀满黑夜。随着午夜的来临,暑气完全消退,气温降到一天中的最低点。露珠在植物叶片上凝集,夜行生物外出觅食,给岑寂的荒野带来丝丝微妙的动静。远方的森林荡出层层绿浪,迢迢山岗宛如坚壁战垒。在完全空旷的原野,走着许多人走过的路,她拥有整个世界,却也被整个世界遗弃。独自行进了有六七个小时,直觉告诉她,下一个村子应该很近了。
风声,水声,落叶声。虫鸣,狼啸,鸟啾,蛙叫。大自然曼妙和谐的声音中,她听到一个律动,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不知为何,心中的焦虑开始上升,令人发慌。她停下来,探寻声源方向,终于听清楚那是翅膀在用力敲打空气的震动声,一下,一下,又一下,猛击她的心脏。无数次想着应该不至于这样巧,然而,荷雅门狄最担忧的事终究发生了:新的追兵已然卯准了她,强势来袭。
——一颗红色的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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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第二部分发不出来,大意是以卢奎莎视角讲述其三十多年来的孤塔坐牢生涯,详情请移步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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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