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看向营地中央奔风的遗体，又迟疑地看向我，然后轻声说：“奔风的事，我很遗憾。他将在星族的原野上驰骋。”

我移开目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坐在冰冷的地上。

火星更是一只善良的猫。是的，善良，这是对他而言极正确的形容。他是一心向善的。

在他的学徒时期，他曾和灰条接受任务，去寻找被赶走的风族。且据我了解，他一直在追查红尾的真正死因。

对于这些事情，他一向追查到底，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要让雷族（乃至于全部的四大族群）平安而幸福。

在炭毛还是炭爪的时候，她受伤，不再能成为武士。

我曾瞥见过，许多次，他走向巫医巢穴，耐心劝慰炭爪，让她明白她不是一个累赘。

还有一次，蓝星执意要向风族发起战斗。他主动去和高星交涉，努力调和各方关系，以阻止一场不必要的战斗的发生。“我去了风族，和请求高星和蓝星进行一次和平谈话，我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那时候他大概就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对于族猫们来说，这简直不可理喻——当然，火星无数次做出这样不可理喻、出乎意料的事，也许是作为那只有关火的预言里的猫，他的行为大部分都带来了正向的效果。

当然我也不是每一次都支持他的举措。我所受到的教育和我的本能都总是告诉我他这样是完全不合理的。但是，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他真是疯了。”鼠毛不满地嚷嚷。

“他难道是今天才疯的吗？”我慢悠悠地舔着爪子，看了看火星，又看了看地面，然后安静下来，随便想些什么。

鼠毛也并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我又轻声说：“随便他怎么样吧。这仗是打也好，不打也罢，无所谓了。不过后者听起来似乎轻松一点。打仗太累了。”的确太累了。会有很多猫受伤，甚至会有猫去星族，会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那么就要任由风族欺负我们吗？”鼠毛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我没有回答她。我不知道正确答案。

对于这件事我的记忆比较少了，那时我还完完全全沉浸在失去奔风的悲痛之中，脑子完全转不动。那时我实在无法接受更多的死亡。

很多猫都认为，他所做的一切举措，皆是源于那个预言——“火将拯救族群”——的指引，来源于星族的眷顾，来源于命运给予的好运。我要说的是，绝非完全如此。

他的镇静来源于饱经患难；他的敏捷来源于身经百战；他的智慧来源于深思熟虑。火星是火星，的确，命运给予了他足够的天赋和运气，但是那绝非他的全部。他英勇，因为他已经前行了足够远；他伟大，因为他已经攀登了足够高。

至此就是我要说的全部，因为我早已死在了火星上任族长后不久的那一场与血族的大战里。他英雄的事迹太多太多，而我平凡的一生又太短太短，因此，他作为一个伟大的族长的故事，我将交给我的儿子回声跃来讲述。他是火星传奇一生后半段的见证者。

我是回声跃。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来讲述。

首先我要说的是——不好意思，我看一眼飘云走远没——好了，她走了。我要说的是，我并不，好吧，起码是不完全认同我妈的观点。

我并没有什么见证火星传奇的后半生。我只是在他的领导下作为族群的一员活着而已。

我对火星没有什么像我妈那样特别深刻的理解，所以我就只是按照时间顺序说一说。

两脚兽开始摧毁旧森林的时候，松鼠飞啊黑莓星（那个时候他还只是黑莓掌）啊他们那几只年轻猫失踪了。火星对此非常担心和焦虑。他认为那全是他的错。

是的，可以这么说。那段时间火星焦虑的要命。猎物锐减、两脚兽入侵，他最爱的女儿还失踪了。不过对于我们，火星一向说着，族群会永远存在下去，星族会保佑我们，希望从未失去。他自己确实很紧张，但是努力保持着镇定，领导我们面对灾难。

在大迁徙刚开始的时候，火星英勇地从一棵倒下的树下救下了那时候还是武士的一星和几只影族幼崽，为此他失去了一条命。

在四棵树被破坏掉之后，火星带我们躲到一个洞穴里去。有一天傍晚我看到那小的可怜的猎物堆的时候，我叹了口气，然后对刺掌说：“这日子真是糟糕透了。我看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会死掉！”

然而刺掌没有回答我。我正疑惑地回头一看，然后发现火星正在那里看着我。我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然后说：“对不起！”

火星皱了皱眉，然后叹了口气，慢慢跟我说：“不要这么说。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都会活的好好的，星族会保佑我们。”

我忙不迭地点着头。

火星甩甩尾巴走掉了，而我还僵在原地。

后来我们就搬家到了湖区。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长老们无力迁徙，于是他们留下来与故乡共存亡；我们失去了生养我们数代的家园，而它们在不久之后将全变为两脚兽的领土；迁徙的路上我们也失去了很多猫。

在临行之时我们那时的副族长灰条被抓走了。我一直知道灰条和火星是多年出生入死的挚友。

我们所有猫都以为那个两脚兽怪物后部映出的灰条的惊恐的脸就是我们见他最后的一面。

在副族长的问题上可以看出火星顽固的一面。

“雷族需要副族长，火星。是时候接受事实了。灰条已经死了。我们需要你指派新的副族长。”我也忘记了具体是谁和火星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得到大多数猫赞成的。副族长这个位子一直空缺着。火星从不相信灰条已经死了。

然而他是族长，无论如何他不能完全无视族猫的抗拒。

最后他还是新立了黑莓掌为副族长。比较奇怪的是黑莓掌都没有带过学徒。这又引起了新的抗议。

不过火星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吧，我想。我没法猜测族长的心思。我可没有那种才能。

说真的在那之后的事情就更复杂了。

火星永远热心向其他族群提供帮助。那一次就是这样的。风族遭遇了狐狸，或火星好心好意提出帮助，然后被冷冷拒绝了。

有的时候我真的想不通。不一定能获得好脸色，简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火星为什么永远愿意去做？

我找不到答案。我也不知道向谁询问。

我不和我母亲一样，自我有记忆以来火星就一直是英雄了。火星是族长，领导、决断、守护，我是在他领导下为族群服务的武士，我献上忠诚、努力拼搏、抬头仰望。

我从小被教导要尊敬、要服从、要忠诚，族长的话就是命令，武士守则如是说。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如果我不理解又很好奇的时候该如何。

我可以提一句题外话吗？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有半个月轮才六个月，而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好了，我知道这没什么意义，我们回归正题。

那次我决定做一个大胆的举动，反正我觉得我应该不会为此受罚。我去找了火星。

我在猫群在营地里四散开来之时孤身一人去了火星身旁。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实在是没有办法靠自己想通。

“火星，”我低头，摆出最标准的向族长行礼的礼节，“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火星非常和善地转过身，坐在地上，把尾巴卷过来盖在爪子上看着我并说：“当然可以。是什么呢？”

“……为什么您永远要热心地帮助其他族群？如您所见，他们很多时候并不领情……我没有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为什么。真的”我问道。慌张和忐忑正侵占我的身体，使它变得无比僵硬。我几乎都要后悔了。星族啊，我在干什么。这不就是在说我对族长有意见？现在逃来得及吗？火星不像是会杀掉我的族长，但是万一呢？给族长留下不好的印象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我现在溜有可能吗？啊，没可能了吧。

“好问题，”火星舔了舔爪子，思考着说，“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帮上忙一定是件好事。我非常希望看到族群之间能和谐相处，互帮互助，而不是战争。总之大概就是这样？”

“这很伟大，”我说，“谢谢您，火星。”

我感觉没来由的感动和愧疚。乐于提出帮助是因为火星富有同情心，这是多么高尚的品格！

火星并没有明确说明。但是我想，我们都应该在有能力的时候抓住每一个帮助其他猫的机会。这并不是为了谋求任何回报。

火星的一生是一个传奇，有的时候我回忆起来时甚至会感觉不太真实，但是起码其中的后半部分都是我亲眼见证着发生的。也许这就是他作为从一而终的预言的主角注定拥有的命运吧。

是的，我说完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