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儿耳朵尖得很,将她们所说的话都听了去,默默地拢拢衣服挡住寒风,更走快了两步。
不是他故意不叫人,不对,他是故意不叫人,但也是因为叫不出来,不想叫。
那喊他的妇人他该叫大婶的,那大婶家中院子里种了棵石榴树。
那小时候,村中孩子去她家偷果子吃,偷得多,还没熟的就随便丢在地上,狗蛋儿年纪小嘴馋,捡了来吃。
这种石榴果子太生的就很苦涩,但他自小就没有零嘴,连粥都没得吃饱,一个生石榴子还是吃的很开心。
还觉得那一天是最开心的日子,结果没多久,刚从地里回来的大婶发现家自榴被偷了,气汹汹地掰扯了一段石榴枝就冲出来,一眼看到狗蛋儿在吃石榴,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揪着他就是一顿毒打。
完全不听他解释说不是我偷的。
打完之后将他提给养母,他的养母是一个老妇人,而且是个寡妇,孤寡了数十载。
狗蛋儿自小没了爹娘,因为是哥儿,重男的爷奶也不愿意养他,就这么将他扫地出门。
他在周边村子流浪了许久,吃过草根吃过蚯蚓,什么虫草都吃过,到路边捡人不要菜叶子吃,还跟猫猫狗狗抢剩菜剩饭。
他至今都很怕猫猫狗狗,被挠了无数次。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日子是怎么过的,只能说庆幸现在是太平盛世,浑浑噩噩长到了八九岁,老妇人见他是会干活的,收养了他,给他一口饭吃。
一开始对他也是冷漠,就当养了一头牲畜。
后来老妇人身体渐渐不行了,才对他好些。
他吃石榴子的时候,正是老妇人对他不好之时,一听说他偷人家石榴,不由分说回家拿了扁担就往他身上抽。
若说农村打人最疼的是什么,不是竹枝,绝对不是。
第一要数石榴的枝丫,第二是扁担。
石榴枝是真气狠了,扁担那是往死里打。
第二天狗蛋儿都下不来床。
……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大婶嘻嘻哈哈的就过去了,还笑他说偷自己的东西,说谁年轻的时候没偷过东西,没事没过去了原谅了。
狗蛋儿只有苦笑,他不原谅。
他养母年迈之时,谈起这件事情,总是表现出一副懊恼,对他忏悔说:“当时我也是气急了些,你知道我们孤儿寡母的在这村子里也不容易。”
狗蛋儿默默听着,心中一片冰寒。
这村子可不止他们这一户孤儿寡母。
他亲眼看着人家亲娘是如何带自己的闺女的。
家里男人死了,那娘亲带着闺女改嫁,因为夫家人对闺女动手动脚,第二天就将闺女带回来了,铁石心肠的,不管自己名声如何难听,就是要再次改嫁,后来找了一家老实的、对她们母女俩好的。
这是被阿娘疼在心里面的宝。
而老妇人为了避免邻里纠纷,直接就将他推出去打。
他能理解,但他不原谅。
老妇人在他心中一直都只是收养他的人,而不是他的娘。
他也从来没喊过娘,就叫阿婆。
他是有阿娘的,梦中有个女人总是对他笑,对他哭,一脸慈悲地看着他,抽抽搭搭的说都怪阿娘走得早,没好好带大我的宝宝……
可是他忘记了,那个女人叫他什么了?好像叫宝宝。
梦中年轻夫妻俩笑盈盈的说,将来大一些送他去书塾读书,到时候再请先生给他拟一个名字。
……
至于老妇人,本来也该叫阿婆的,他们的岁数差就摆在那里。
老妇人不愿意听,打了他几次,他越发不愿意开口了。
村中人就这么叫他白眼狼。
……
狗蛋儿回到家中,疲惫的将扁担放下来,摸进了房,小心翼翼抱出存钱的罐子,他心情不好就喜欢抱着罐子。
他其实不穷,已经用破罐子存了好几罐钱了。
他辛勤劳作,省吃俭用,默默存钱。
他想给自己存嫁妆,将自己嫁出去。
他看着村子里面的小夫妻,好生羡慕,也想要成家,有个疼自己爱自己的汉子,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宝宝,他一定会好好疼爱自己的宝宝。
他想要石榴给他,他想要糖也给他,不管是儿子女儿还是哥儿,他一视同仁。
可是好久都没有一个汉子上门求亲。
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倒是许多人上门求亲,但当时养母生病了,要他在床前伺候着,一直照顾了三年,生病吃药又花了许多钱。
很多人不相信他们孤儿寡母,不肯借钱。
养母变卖了不少田地,最后将家里能卖的都卖掉了。
若不是床前缺个伺候的人,养母恨不得将他也卖掉换药吃。
如此蹉跎了三年,家里能就剩他一个人跟独剩四壁的家,以及一些欠债。
他没爹没娘,自然知道养母养他就是为了给自己养老送终。
他也没有什么好恨的,将人送走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他是自由身了,但是也嫁不出去了。
好人家嫌他没有娘家帮扶,且又高又瘦,不好生养,不愿意娶他,不好的人家他也不愿意嫁。
他已经被蹉跎怕了,但心里面始终渴望着有个知冷知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