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昏睡过去,梦中是城门上悬挂的妖族尸体在风中摇晃,验妖台上被扒光衣物的同族浑身血污,人族修士的冷笑混着青铜兵器的寒光。
他在梦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兽耳上的镇魂铃撞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为那些屈死的同族悲鸣。
他还不能沉沦于个人的爱恨纠葛。
即便是怀疑自己不肯杀萧沐卿是因为那一丝剪不断的情愫,他也不能放任自己软弱下去。
那日他虽侥幸逃脱当众剥衣验身的羞辱,可他的臣民却从未幸免。
给子民的屈辱分明比他自己承受凌迟还要剜心蚀骨,既然连那样的惨状都挺过来了,如今这点情感的挣扎又算得了什么?
萧沐卿明明将生死大权交到他手中,甚至不惜以命相护,不管怎么样,萧沐卿是要他活的。
即便此刻如困兽般被困在雕花牢笼里,他也要抓住每一寸喘息的机会,因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恍惚间,龙涎香混着苦涩的药味漫过识海。
有人将他滚烫的躯体纳入怀中,颤抖的手掌抚过他汗湿的毛发,指腹下跳动的脉搏像寒夜里的烛火。
这抹温凉如月光浸雪,缓缓抚平如同翻涌在岩浆里的神魂。
他奋力抓住那抹温凉,循着那缕药香与龙涎香的气息,在混沌中找到了锚点。
当意识逐渐回笼,他缓缓睁开眼,撞入萧沐卿泛红的眼底 —— 那里翻涌着近乎偏执的狂喜。
白逸寻却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更深的束缚,他扭头避开对方灼热的目光,虚弱感如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
他清楚,若想在这困局中保持清醒,必须先让身体恢复气力。于是他沙哑地开口:"我饿了,有吃的吗?"
对方闻言骤然僵住,随即轻轻放下它快步朝外走去,连衣摆被门槛勾住撕裂出一道口子都未曾察觉。
如今的萧沐卿殷勤得近乎笨拙,在他踉跄离去的背影里,可尽然以窥见一丝近乎天真的慌乱。
那份慌乱太过真实,可以对方的手段和资源,区区发热本不至于让他如此失态。
比起之前自己被镇魂铃刺穿兽耳时的惨状,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难道... 是自己昨夜差点儿哭出来的脆弱模样,以及回来后又突然发高热,让他误以为自己意志濒临崩溃,所以才会乱了分寸?
两世纠葛,这竟是白逸寻第一次见对方方寸大乱。
他望着萧沐卿的背影,绣着雪色鸢尾的衣摆被门槛勾出一道刺目裂口,恍若撕开了某种精心维系的伪装。
他既想将自己彻底攥在掌心,却又恐惧自己沦为失去魂灵额行尸走肉?
若只是沉溺于掌控鲜活魂灵的快感,应该不会慌张至此。
白逸寻垂眸盯着衾被上金线绣的云纹,忽然意识到这场博弈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掌控。
当萧沐卿的喜怒哀乐因他而起伏,或许他早已在无形之中握住了某种制衡的砝码。
不多时,温热的饭菜蒸腾着雾气被端来。
青玉勺舀起免密的粟米鳕鱼粥递到嘴边,白逸寻压下喉间本能的抗拒,就着那只苍白修长缓缓吞咽。
他余光悄然瞥向对方,只见萧沐卿眼尾的朱砂痣在在逆光中妖异跳动,眼底的温柔则沉淀得更为幽深,再不见方才的慌乱无措。
这般突兀的从容反而让他更加确信,先前的慌乱是萧沐卿未曾设防的真实反应。
待最后一口粥滑入喉间,他观察着对方的神色道:"萧沐卿,我不喜欢那双软底锦鞋。"
"哦?" 萧沐卿唇间泛起让人看不出破绽的温软笑意,但在其抬眼时,还是让白逸寻捕捉到眼底转瞬即逝的涟漪 :"可是鞋子不合脚?"
"太软了,踩在地上总像踏云,总觉得不踏实。"
"好。" 龙涎香如雾霭般缠绕在两人之间,苍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抚上白逸寻的兽耳,指腹在绒毛间辗转游移时,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千层底的鹿皮短靴,明日日出前便会送到。"
白逸寻忽然仰头,将兽耳更深地蹭向那只微凉的掌心。
刹那间,陷入绒毛的指腹泛起极细微的震颤,仿佛春冰在暖阳下悄然开裂。
同时,他清晰捕捉到那双墨色瞳孔里翻涌的暗潮 —— 压抑的欣喜如困兽在眼底冲撞,却被主人用铁链死死勒住。
"萧沐卿。" 白逸寻垂眸去看对方绣着鸢尾暗纹的袖口,声线尽力放软,"我以后不跑了,你真的会倾尽全力助我夺回妖核吗?"
对方抚弄兽耳的指尖骤然凝滞,须臾后又突然加重力道,几乎要将淬了冰的指尖生生碾入他骨血:"我说过,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会给你。"
尖锐的疼在耳畔炸开,像极了被镇魂铃穿透兽耳那夜的剧痛,屈辱感再次翻涌而上,白逸寻狠狠咬住下唇。
他不懂为何自己已表现出顺从,对方仍要用这般手段震慑。
可下一刻,萧沐卿却骤然松了力,苍白的手掌从他耳畔滑落,转而用拇指抚平他紧咬的唇瓣。
"这几日你实在辛苦,先好好休息。" 龙涎香混着药香在两人间流转,萧沐卿指腹摩挲着他唇上齿痕,嗓音沙哑却含着奇异的温柔,"等你养足精神,我自会让你看到我为你的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