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吗?还想玩什么?”沈皓问。
徐知夏本想说她要回家,可是又觉得因为看电影这种小事闹脾气很过分,就没说话。
结果沈皓主动问起,要不要送她回家。
那她就得和他对着干了:“我不回家,我今天一天都不回去。”
沈皓眼神从她脸上移开。
“好吧。”
于是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逛街,快要路过一对矮矮的小学生。
听到他们似乎在聊异形,徐知夏忍不住慢下脚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童声幼稚但一本正经。
“……其实是人变的。”
“你怎么知道?”
“我在极昼天空论坛看到的,据说是喝了核废水。”
“能长那么大?”
“可以长到一艘船那么大,有人在海边看到过。”
“要是人变的,会不会还能变回人形?”
“……”小孩立刻沉默了,从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害怕,“我有时候就觉得有奇怪的人跟着我。”
“……”
“……”
“跑!”
看着俩小孩狂奔而去,书包此起彼伏一下一下地拍在他们的屁股上,徐知夏顿时紧张地四处看:“怎么了怎么了?这里有异形?”
听说小孩子能感应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难道是真的?
沈皓右手虚握在嘴前掩了下:“可能他们看错了。”
见徐知夏还是忍不住担心,沈皓的声音慢了下来:“你好像没有问过,为什么我会搜集那些案件。”
“是啊,为什么呢。”徐知夏说,“不过我有猜测过。”
他笑了笑:“怎么猜的?悬疑小说爱好者?科幻迷?妄想症?”
徐知夏看向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最终只是摇摇头。
有时候,他人的敏锐或许是一种冒犯。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大,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那应该和沈皓亡故的家人有关。
这实在不是可以随便拿出来讨论的东西。
“不是不在意就好。”像是某个费解的难题终于得到答案,沈皓喃喃着放松了一些,“要看看吗?”
他的声音很慢,甚至刻意用上了一种引导的语调,像一朵花慢慢地缔结成一颗种子。
“啊?”
直到坐在沈皓那张桌子前,徐知夏才恍惚想起来,她很早之前,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和喜欢的人袒露过往,互诉衷肠,描述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事。
这本该是超级浪漫的事,可她现在却感到恐慌。因为她有一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心思,那是她的欲望,是她不肯放弃的东西。是七宗罪里的贪婪。
文件夹里有一张报纸,由透明塑料膜保护着,但也仍然没有避免地发黄腐朽。
徐知夏没有取出来,她隔着塑料膜在看,看那篇被完整剪出来的报导。
这是837年12月30日的报纸,不知道沈皓从哪里找到的,报导中有关凶杀案的描述篇幅并不长,只有两段。这内容她之前在沈皓的笔记本里看到过,他手写的笔记本。那篇笔记他并没有详细地描述什么,她也以为并不重要,所以只粗略看了一眼。
发生的城市是寒江,一样是深夜接近凌晨,一样的凶案和大火。
她逐字地看,想象沈皓在无数个深夜或者白天,也这样逐字看过千万次,这些字肯定已经印进他脑子里了,比在纸上还清晰,比刀刻在石头上还清晰。
文章最后一样附上了那个嫌疑人的照片,满脸胡茬的青年男人。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他现在应该多少岁了?还活着吗?
不对,他应该不是真正的凶手吧。
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她又把整篇报导看了一遍,她觉得再过会应该可以背出来了。
难以启齿的是,她现在也难以抬头去看沈皓,头好像有点重,这是怎样一件事呢。
徐知夏恨不得自己有另一种超能力,比如隔着报纸,用那只有超能力的手,把照片上的男人揪出来打一顿,问清楚。
而沈皓竟然也一直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向她袒露,等待她的反馈,被动地期待她一切情绪。像一棵刚刚从泥里探出头的草,被动地期待一切天气。它可能不知道春阳和小雨以外的天气其实都很恐怖。也可能知道,但也期待。
这实在是太危险的举动,沈皓太不谨慎了,徐知夏想,她接下来说的每句话,都可能需要承担起一些责任。
徐知夏又默读了一遍,然后指着上面的“受害者一家三口”,问:“是你的家人吗?”
沈皓低下身,挨近了很多,徐知夏能听到他的呼吸。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在塑料膜上滑动着,从下一行第一个字开始滑,路途中掀起轻微的褶皱,和细到比呼吸还轻的磨擦声。像春天里凭空飘落的毛发一样的暖雨,无声地落在草叶上。
像蜗牛在爬一块碑。
指尖一直滑到最后一个字。他就指着那个字。
徐知夏看不明白。
那行字是:案发地左右各有一户居民受到火灾波及,造成5死2伤,受害者唐某、李某等。
那只形状美好的透明指甲,静静地指着最后一个字——
等。
“我的家人,在这里。”他说。
他的家人,被缩写进了那个“等”字里。
一个字,竟然可以是好多座墓碑。
徐知夏看着那个字,也可能在看沈皓的手指,她不知道。
过了很久,她说:“我会帮你。”
沈皓没有预料,或者说没有期待过这种反馈,就好像他期待一颗糖,然后徐知夏用礼品袋送了他一颗能挂在窗上的星星。
这过于珍贵和稀有,可他真的很想要一颗糖,他可以不择手段到,从颈后抽出一根最重要的骨头,来向她博取什么。
他一开始就卑鄙地知道,她一定会,为他动容。她是这样的人。
他确实卑鄙。
“沈皓,我会帮你。”
徐知夏再次郑重地强调:“你要做的事,我会当成我自己的事来帮你。”
她以为会得到他如往常一样的回复,比如温和的“好吧”两个字,又或者很认真的“好”,也可能是比较客套的拒绝。
但是没有。
沈皓眼神里的复杂让她看不清,她觉得这种复杂不亚于自己那犯了大罪的贪婪。
她有些以己度人地想:沈皓犯了哪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