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电脑显示器的白光照出桌前一块小小的区域,微弱的电流声里伴随着偶尔一两声的键盘敲击声。
周文静的头还在痛,她回来第一时间先抹去了那几条街的监控,和自己开去的事故车辆的信息。
李群坐在旁边吃泡面,味道熏得她一阵一阵想吐。
“……要不还是带你去医院吧。”李群面露难色,“我在吃面,又不是吃屎。你这样我很没有食欲。”
周文静面有菜色:“那么多吃的,你为什么每次都选泡面?”
“部里的习惯,大家夜宵都是泡面,和肠。你真不吃吗?”
“你吃吧。”周文静敲了敲电脑,“追踪器停在了44路第二个交叉口前。我猜他在这里换了车,衣服落在原来车上了。”
那时张一君演讲,收到的向日葵是她准备的,每朵花表面都喷了微型追踪器,外表看起来像花粉,实际上内置微型定位器,且有很强的吸附能力。原本还担心张一君不去碰花导致追踪失败,没想到碰巧遇到徐知夏加戏,他抱着花抱了好一会,身上沾了不少。
和一直以来都比较激进的徐知夏不同,周文静她们还是更希望让张一君在世上身败名裂,再交给法律惩处。
这也确实更加大快人心,也更难做到。
今天只是迈出的第一步,她们准备了一个长达一年的大礼包计划。只要自己稳住就行。
没想到第一个变数是张一君提前离场,第二个变数则是周文静自己。
张一君无痕离场,现场除了吃瓜媒体,没有一个观众相信这件事——这本是她们预料之中的。
可人能预判事情走势,却不能预判自己的情绪。
只要看一眼那个男人西装革履,金丝眼镜下眼角的笑纹,发言时嘴角端庄温和的弧度,贵不可及的上位者气度。那些来自地底的冰冷潮黑的恨意,就像粘稠的鬼缠上她的背。
这本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她想到那天晚上,被一双手从火海中托起,她脱离了屠宰场,但从那一天起,她背后就缠上了鬼。
那是怎样一个鬼呢,一个失去了过去和未来的荒芜的灵魂,和父母的重量和颜色都不同,他是黑色的,恶臭的,一百多斤的,沉甸甸地趴在她背上,说着他的人生,他的名字,他的不甘心像水草缠死在她身上。
他是她的鬼。
倘若没有这只鬼,她可以随时死在哪一年哪一天,也许就可以死在这个冰冷的晚上,那都无所谓,她了无牵挂。
可她现在还背着他的恨。这是活生生被他人剥成孤魂野鬼的一个人,死了不能再任他永远地荒芜下去——她要替他拿回名字。
最少,也要解恨。
脑中弦立刻崩断,她踩紧油门,把自己当成一颗子弹一样冲了上去。那一刻,她不好说自己是不是存了拉他一起死的疯狂想法。
那明明很蠢。这个假的张一君还不够格和她的命一样贵。
周文静觉得那时候她的决定确实出现了问题,在不好的情绪下,大脑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可是谁能够一直理智。
神也不能要求一个背着鬼的,只剩下半个的人时刻保持理智。
越痛苦、越沉沦的人,越难以拥有清醒的判断。所以惨的人会越来越惨,顺的人越来越顺。所以绝处逢生是最来之不易的转机。
——没几个人能绝处逢生,大多绝着绝着就死掉了。
就像真正的张一君,触底触底不断触底,然后就死掉了。一辈子也没有得到过所谓触底反弹正义降临。
李群听了她冲动行事的理由,竟前所未有地表示赞同。
“说来说去,你和我求的是一个东西,就是公平。”李群说,“那很难,但是我要帮你。世界上只有这一件事值得冲动。”
……是为了公平吗?
周文静不敢确定,她还是更认为自己是为了私仇。
公平这种东西,太大了,给她一辈子她也求不到。没有人敢去求一份彻底的公平。
这样说起来李群其实是个相当勇敢的人。
“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比他更痛苦,他已经疯了,什么都不知道。”周文静喃喃说,“我却清醒着,我替有些人承担了这份惩罚。”
——这是她第一次和其他人说起这份莫名其妙的感受,甚至都没和徐知夏提起过。
李群看着她,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可以称作“柔软”的东西,她这时候看起来像一位开解后辈的大姐姐:
“笨蛋,你死了,我的事谁帮我做?找徐知夏善后吗?”
周文静:“……你不会安慰人可以不说话。”
李群真的闭上了嘴。
不知道是不是徐知夏有什么心灵感应,在李群提到她后两分钟,她就发来了信息。
【我是徐知夏,借别人手机给你打电话,你接一下。】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她。”李群说。
周文静点了点屏幕上的追踪方位:“这个,是张一君,这个,是徐知夏。她就在自己家,我担心什么。”
“对哦,徐知夏衣服上也沾了追踪器。”李群恍然大悟,“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不急。”周文静埋头敲电脑,显示器前各种颜色荧光在她脸上闪来闪去。
李群又去泡了碗面。
周文静:“?”
“没吃饱。”李群看了看时间,“马上天亮了,该吃早饭了,我待会还得上班呢。”
“我查了44号路附近的医院。”周文静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建筑,说,“我猜,他去这家私人医院的可能性较大。”
“网上的情况怎么样?有动静吗?”
“被删光了。”周文静平淡地说。
“哦……这也是预料过的,只是朝阳新闻的体量竟然也不够吗,十几年的老招牌了。”
“不够?”周文静笑了,“号都被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