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来。”
闻声赶来的阿福匆匆而至,见月千里不知所措,楼月满第一次脸色如此阴沉,他急的满头大汗,偏生说不出话来,只好跪下,朝着楼月满不停的打着手语,只是楼月满没看他,一只手捏着扶手青筋暴起,语调冰冷,对着月千里骤然猩红欲泪的眼眶熟视无睹,只是厉声毫不留情道:“把东西放下,然后滚出来。”
月千里被刺激的眼睛发红,叫道:“我,不要,你明明就认识我爹,你还拿着我爹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你如果知道我爹娘在哪儿为何不告诉我,他们抛下我,是不是同这个信中说的,有关!”
楼月满答非所问:“你若现在不放下东西走出来,往后,便不要踏进我月满楼一步。”
阿福吓得魂飞魄散,站起身将月千里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冲着楼月满疯狂摇头,啊啊几声:不要这样对他,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他不是故意的。
楼月满捋着衣袖,毫无商量余地道:“你若是想同他一道滚出去,请便。”
月千里被阿福抱住,已经开始哭起来,楼月满明明认识自己的爹娘,为何一点也不愿意,也从不曾向自己提起,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多想要找到他们,他明明知道!
楼月满如此绝情的态度,像是一把刀狠狠剜进月千里的心脏里,痛的他发抖,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自己曾经根本毫无依靠,只能在冰天雪地里同一群乞丐像落水狗一样抢食,无家可依......登时狠狠推开阿福语无伦次的吼道:“不进就不进,你是个坏蛋,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骗我!我恨你!”
他哭着从房间里跑出去,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大街上,阿福慌忙的想去追,就听见楼月满咳嗽起来,紧紧的抓着自己轮椅上的扶手,想必不知道是忍了多久,此刻已经得冷汗直冒,唇色惨白,快要昏过去了。
阿福吓得赶快去扶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被楼月满轻轻挥开手,声音虚弱缥缈,情绪却是低落的,自嘲道:“你若想去找他便去吧。”
阿福呜呜咽咽的张嘴,却只恨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空是一身焦急话语,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从嘴中说出来,都只变成几声连语调都没有、呕哑嘲哳难为听的破风箱,他真是个废物,他一点也没用!
楼月满痛的瞳孔涣散,唇瓣发抖,冬日寒气加上怒气攻心,跗骨之蛆的疼痛折磨的他什么的看不见听不见,却也自知自己说出来的话气急败坏,实在是过分了些,发着抖的呼出一口气来,哑声道:“你把我放在床上躺会儿,之后去找他,他性子急躁跳脱,心却果断坚韧,若是不去找,恐怕真的跑的远远的了。”
风穿堂而过,带着萧瑟气,两人才恍然发现。
窗外,竟是落下了芙蕖镇今年的第一场雪。
*
月千里压下喉咙里的血气回过神来,窗外还远远能够听见几声模糊的乌鸦叫声,楼月满沉默了许久,开口问:“你每月真气逆行经脉烧灼应该就是这几日,身体可有不适?”
月千里舌尖滚过一圈话,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道:“尚可,只要不强行运功,与平常并无差别。”
楼月满又问:“江不夜看出来你可会武功?”
月千里摇头:“不知,我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他如今记忆全失,对江湖之事亦全是空白,定然也不知我就是千面三生君。”
此话若是被哪个有心人听见恐怕是要瞠目结舌,没想到如今江湖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盗,竟然是一个不知多偏远乡镇上的一个市井庸徒,还是个整日只会吹牛打赌跑堂点餐的店堂小二,恐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月千里微微停顿:“况且,[月下行]的功法需得自断经脉,在旁人看来,也只知道我全然无法修行,亦难会舞枪弄剑……他不可能会知道的。”
楼月满:“你知他可能是何身份?”
月千里迟疑:“尚无头绪。”
楼月满似乎是从床上翻了个身,语气听起来不知道是何情绪:“他随身带的那柄长剑,你多留意,恐怕不是凡物。”
月千里:“与他身份有关?”
楼月满避开他的问题:“不能确定,只是我曾经听闻一百年前,天风朝开国皇帝手下的首席大将宋将军曾经有一柄御赐佩剑,名叫三尺水,剑出鞘,灾必至,剑身雪白剑柄黑红,剑名以暗纹镌刻在剑柄之上,你若有机会,可以看看那剑柄内侧是否有暗字。”
月千里神情未变:“难道他是天风朝大内暗卫之一?”
楼月满咳嗽两声:“不知,但是你若真喜欢同他一起玩,定要注意,他如今失忆身世成谜不知敌友,奄奄一息也不知为何,若你你两人立场冲突,等他恢复记忆恐怕要撕破脸皮,我看他对你不错,如若知道你对他别有用心,怕是要负气出走。”
月千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啊了一声,神色恼怒:“我何时喜欢他了,我又对他又什么心思?”
楼月满语气却微妙:“你想到何处去了?莫非你难道不是想把他留下替你还债,还是说,你原来还有别的心思吗?”
月千里感觉自己被耍,站起身哼道:“我对他才没有别的心思,你不要胡说。”
楼月满哦了一声,月千里又是一阵恼怒,知晓他显然是不信,但楼月满此人便是如此,从来只想自己觉得对的,唯我专断的很,他要再解释下去,恐怕还真的说不清楚。
“如今江湖上传言又有[天地无私]的踪迹,就算你不愿,之后我也是要去找的,到时候你别怪我又不经常回来,说我欠债不还跑了。”
楼月满安静片刻,随后叹了一口气:“随你吧,只是江湖险恶防不胜防,即使我不知[天地无私]这东西,也知道前路必定危险重重,杀机四伏,你又要如何应对?你们只好年轻气盛,不知这江湖就是一摊黑恶潜伏在深处的死水,看似平静无虞,跌落下去,不知深浅。”
月千里从这里面听出来几丝几不可查的关心来,不由得神情一怔,随后他模糊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楼月满笑了一声:“是是是,你若是不真真切切出去撒一场野,不找到你父母,绝不罢休,只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与阿福还在月满楼等你,要记得早早归家。”
家这个字让月千里心里软下去,他抿唇,有些别扭道:“我知道。”
楼月满或许是挥了挥手:“你若明日还要去查赵栩的事情,便早早歇下吧。”
月千里应了一声,想要退出房前,忽的问:“我八岁那年知道你同我父母早已相识,但是为何到如今,你让我习武,让我自己去找,却始终不愿意告诉我有关他们的一句话?”
房间里一片沉寂,月光被乌云挡住,视野里面最后一点朦胧的光也消失,月千里以为不会有应答了,转身关门出去,却只听见楼月满似叹非叹的说了一句。
“许是我心中有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