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座平桥上,桥两边砌有不高不矮的阑干,目光越过阑干便见桥下一片水潭。
死水平静无波,墨漆一片,没顶的悲伤袭卷,她突然有纵身跃下的冲动。手已抵上坚硬的石阑干,只差借力撑起腰身,暗想十四年来命途多舛,家破人亡之后又与社团势力有染,亲挚凋零,唯那一人……然求学之路稍见起色,又遭误会禁绝。
倒不如……让她沉没于水底,意识丧失之际,一切苦痛也随之毁灭……
她好累……终于想停下来向命运求一个解脱。
心神游走间她已抬腿踏上石栏,半个身子倾出桥面,愈加感到水面旷远,永夜寒沉,死一样的孤寂在诱她殒坠。
她于是便要松开手,放任自己跌落,一股恼人的反方向力道突然扯着她的腰,要把她摁回地面。
“白遂晩!你在干什么!要跳河吗?!”肖彻暴戾的声音响在耳畔,敲震耳鼓。他的手臂纵然劲瘦却似两条铁棍,紧箍住她教她动弹不得,她拼命挣扎,还是被他半抱半拖放回地面,双脚着地,背抵在阑干上,被石棱硌得生疼。
窄仄的桥面上肖彻与遂晩对立,不必看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汹汹怒意。
他抬脚蹬在她刚才踩过的阑干上,背弓起,浓黑压顶的穹宇还不够,他还要把她锁在身下一隅,手穿过她颈侧狠狠攥住冰冷坚硬的石栏,骨肉与顽石龃龉。
“白遂晩,出了天大的事你要寻死?别让我小看你!阑社被血洗那天,几十个兄弟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你说你顾不得,你想活,尸山血海都过来了,现在你要跳河?!”
“你别忘了是我把你带出那片修罗地狱的!我赔上阑社和兄弟们的性命,我是为了你!为了你当时一个眼神!事后我去关帝庙掷杯筊,连掷三个阴杯,万死难赎罪,死后要下阴司!如果你要死——”他抽出腰间的解骨刀,冰冷的刀尖在她的下颌和颈子上勾画,“亲口告诉我一声,我割断你的颈动脉,再把你抛/尸沉潭!”
遂晩身心俱已麻木,她冷冷拂开刀刃,也不管手指有没有被划破。
“肖彻,你昧良心举报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把我逼死。”她的气息又淡又弱,不带温度,呵气也不见一缕,瞳子中只有冷嘲。
肖彻顿时一懵,“什么举报?”
遂晚无力和他对峙,她想不出除了肖彻贼喊捉贼,还有谁会去学校举报她和社团有牵涉。
他是最知晓她在阑社那段黑暗的底细的,且有事没事总把她读书没用挂嘴边,一定是他掌控欲泛滥要强留她,才莽撞闹到学校令她辍学,断她生路。
毕竟她疏离孤僻,跟同学皆泛泛之交,平时话都说不上几句,关系自然不咸不淡,没有多么坏,也没有多么好。
殊不知,正是因为她太过出类拔萃,又不合群从不参与集体活动,才引得同学们暗地里猜测她的身世、议论她的生活。被偶遇过和她走得近的肖彻顺理成章成为关注的焦点,那些嫉妒她、厌恶她清高的人藉此大做文章,将她的学籍从中西女校除去。
她一把推开肖彻,这次明明手上没剩多少力气却轻易将他推开了。
因为她的手触及肖彻的手臂冷的可怕。
她的清瞳也很冷,和平素的孤清不同,他说不上哪里不同,只觉他来找她时那场惊鸿一瞥的初雪继续在她瞳底弥漫,隔着雪雾,陌生的看不清她。
听见她说,“肖彻,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如果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