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宜摘了手套,也走进去。
伴随着她的出现,客厅原本歇斯底里的声音都随之熄灭,转头而来的是母女俩投射来的忌惮的眼神,以及温高峯审视却复杂,愠怒而心虚的面庞。
“说了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催什么呢,赶路的人不是你们是么。”
温晚宜不论何时也是不迫从容的,面对着这带有偏见的一大家子,眸色没变过,那张明媚漂亮的脸庞也是。
温高峯瞧着自己这女儿愣了两秒出神,在耿眉催促下记起什么,问:“你耿姨说有人在医院见到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要解释解释。”
温晚宜却只是在客厅内踱步着,手套摘完了,她也打量这屋里的满装饰古董,手服帖着擦过一花瓶而过,道:“这上好的转心瓶我记得是一对,爷爷留下来的,另一只哪去了?被谁拿走了。”
说着,视线淡淡从客厅的这对母女俩身上落过。
平静的眼神却分外要人忐忑。
耿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两声,看看温高峯,又轻轻碰他衣服示意。
温高峯也端起了他身为人父的威严:“爸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温晚宜绕过这满堂古董,之后也找了张沙发椅,道:“看见我怎么了,我工作需要去做个人体检,有什么问题吗。”
“个人体检怎么会去产科?你不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温晚宜轻声笑了下:“现在公司要求的体检一般要包含hcg这项,确保员工没怀孕的,不知道吗?”
温高峯神情一滞,看了眼旁边耿眉。
温晚宜也接着道:“难怪,大字不识几个,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耿眉知道她在暗指谁,一张脸都气绿了,咬牙说:“老公,你说话啊。”
温高峯这才重新端起架子,道:“你怎么跟你耿姨说话呢,长辈再怎么样也是长辈,由得你这样胡说?还有我们也是关心你,那不然让别人有心人钻了空气拿出去乱说,于温家名声何在。”
“除了你现在会拿出来乱说,还有谁会说?”
温晚宜抬起头,那张姣好的容颜在室内光下也只显娴静芳华。
“说是我长辈,在温家这么多年,有谁管过我,两个月前在国外那次,是谁指责我。”
“温高峯,那年你和我母亲一起白手起家把这家公司做到如今的大企业,你记得吗?你没有钱做生意,我妈典当珠宝首饰扶持你,她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追,却只跟了你这么个一穷二白的,你记得吗?”
“你——”
温高峯气极,可气氛烘托到这儿,他是有火发不出,有怒也没有言。
只有些许颤抖的面部肌肉证实着他现在情绪确实没有那么平静。
“你现在提这些做什么。”
“现在提这些,也只会让人说你是个没有良心的不孝女,还指望什么?”
温晚宜也站起身,轻笑一声。
“我确实不用指望什么,我怀孕了,爸。”
一句话如鱼雷丢进水池。
刚刚落定的几颗心此刻全都再次高高浮起。
耿眉的表情都变得难以置信。
“你?”
刚刚温晚宜这么说,她还以为事情是误会,情报出错,可温晚宜现在又这样改口,这是……
却见温晚宜拿出一张孕检单,丢于人前,淡道:“按理说,按照我妈原来留给我的合同看,我有温氏36%的股份分支中的17%,我是可以继承的,而这些股份应该也有部分会由我孩子继承。”
她盯着面前几个人,不止那俩女人。
也包括温高峯。
“这么多年没履行,也是时候把我那部分给我了?”
一旁温高峯早被这起伏的事态气到难以置信,一波三折,连带着这会儿他扶着旁人,直直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怀孕?孩子父亲是谁?”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话的内容。”
“而且你现在和我提家产是什么意思?温氏还没分家,你爸我还站在这里,你要反了天不成!”
他刚刚还以为温晚宜怀孕一事是假的。
但此刻,居然是真的。
并且她还真敢带着消息来跟他,跟她的家人们撂这么大的挑子。
“我没有,爸。”温晚宜道:“我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过是平等的尊重罢了。”
可温高峯此刻却无暇顾及那么多。
“你好好和我说说,孩子父亲是谁,那个让你怀孕的人,那个混蛋——”
就在家庭戏码要拉到最高顶帷幕时,刚才出去的李管家却在此刻急匆匆地进来了。
他着急忙慌走到温高峯身旁,说:“温总,江总造访。”
却见温高峯脸色也霎时变了,错愕地看回管家,复述道:“江叙深?”
这个名字一出来,不止旁人,连温晚宜自己也震惊了。
“对,江总说有重要事想找您商谈。”
没等客厅里几个人回神,随着西装革履的秘书步入,那笔挺身影进来时同样没任何预兆,颀长身躯映照了他的存在,黑色西装衬白色衬衣,袖口齐整,外披深色大衣更添特别。
他还是那样淡冷眉眼,绯薄而无侧隐的唇,抓目令人注意的脸庞。
连他身上那股成熟而特别的气质都无人能复刻。
温晚宜的心一下悬到了最高的位置。
温高峯这下连温晚宜的事也顾不上了,万分惊喜而拘谨地走过去,问:“江总,您怎么这个点有空造访呢,也不提前发个消息,我好让人准备准备。”
“不用了,温总,这么晚突然造访。”
江叙深淡漫脱下自己身上大衣,随手递给一旁秘书,眼眸慢而雅致地落至这客厅的每个人身上,最后才是温晚宜。
像是才见,他注视她的眼眸没半点私情。
温晚宜觉得室内的高潮从他出现那一刻起拉到了顶点,她心脏开始狂跳,怕他说出她隐瞒的那个秘密,怕他说孩子的生父是她。
但江叙深没有,他好像只是为了私事,因为这么一场突然的造访。
“我只是有事想同您商谈。”
“好好,江总吃过晚饭没,我们去茶室那边喝两杯茶再详谈?”
江叙深只道:“可以。”
载平近段时间一直不想只固守国内市场,想要发展到海外去,温高峯想拓展新领域生意已不是一天两天。
江家是最好的人脉,是他求也求不来的人脉。
温高峯的认知里,生意向来比任何都重要。
温晚宜道:“我的事您不说了?爸。”
温高峯不想家事影响了生意上的体面,只回头低声叮嘱道:“你回头自己跟着耿姨去医院做个完整检查,我再好好听听这事情况,还有那什么公司股份,下次别说这种事,股份不是小事,怎么可以儿戏。”
温高峯披上西装外套邀约着一群人往外挪步。
望着他的背影,温晚宜只觉得自嘲地轻轻一笑。
拿着孕检单,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永远都是这样。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什么都得不到她那父亲的关照。
没人时,耿眉试探着上去问:“晚宜啊,你真的怀孕了吗?到底什么情况,方便告诉阿姨一声吗?”
温晚宜扭头看了继母一眼,淡道:“我装的。”
耿眉脸色绿了两分,微微有点尴尬。
等温晚宜走了,她还是放不下那颗心,连温瑶岑也过来说:“妈,她是真怀了吧?毕竟前几天我真在医院看到她了呀。”
否则,她们也不会吹风吹到温高峯这来。
耿眉思虑着,一边想也一边望着温晚宜离去的方向,同样好奇这个问题。
“她那么会装,谁知道是真是假。”
温晚宜出去时已经是傍晚八点多,城市的晚风吹拂在脸上微微泛凉。
她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没看见来时送她的司机,反倒是路边车辆不少,她没见着自己那辆轿车,只得在原地等了会。
温晚宜母亲是她七岁那年去世的。
母亲发现了丈夫的一些出轨证据,随着越来越多的聊天记录掌握,她不能接受多年的夫妻感情变革。母亲陷入了重度抑郁,从此温馨和睦的家也走向离散。
两年后,温高峯携新妻耿眉入主,那时耿眉还是一个模样艳丽的年轻女人。
温晚宜在殡仪馆为母亲守灵的同时,温家这边父亲的二婚婚礼办得隆重而庄严。
温晚宜对温高峯就此失了信任。
现在,如今的温氏包括温高峯旗下所有产业里,统共包含了她母亲原本37%的股份在其中。
除去一些分支体系,有16%在温晚宜旗下,目前没归拢到她本人可运营部分中,但未来她随时可继承。
近五分之一的股份,关键时刻可掌握公司重要决策的走向。
就这么16%,也成了耿眉的眼中钉肉中刺,那是晚上睡着都要惊醒担心公司会不会被温晚宜给抢走,连带着她女儿没一点继承权。
可温晚宜压根就没有想去争过她们母女俩在温高峯心中的位置。
也不知站了多久,连露在外面的脚踝都要泛冷几分,温晚宜摸了摸胳膊,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在她面前驶停,她以为是来接送自己的司机,搓了搓手准备拉门把手。
打开车门那一刻神情僵滞在原地。
黑色轿车后座上,夜景光影映照出江叙深那张深沉脸庞,深色西装将他衬得极具不近人情,车檐压得他隐在黑光中的脸庞削瘦,是她这些天一直记得的轮廓。
那男人无论何时给人印象都是如此。
淡薄,矜贵,也包括那冷漠到混蛋的体面外表。
而他此刻坐那儿静看着她,眸光里只有一抹暗色。
“要谈谈吗,温小姐。”
温晚宜站在那里,他的车门向她打开。
就像她此刻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