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斗篷这种小事对于雾织娘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眼看着时间离地图上显示的开场时间还有不少空余,他便准备试一试其他技能,比如说……
自己好奇了很久的“命运丝线”。
他素白的手心浮现出两团毛发,正是之前给季母和季友梳头时收集的,在两人之中略作犹豫,他决定先用季母的头发,编织一根“命运丝线”,来预言对方未来一个月内的重大灾厄。
这个念头一出,他原本自然垂落的双臂以一个很不自然的姿势举起,娇小少女上方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银白色的蜘蛛幻影,八只细长的足肢吐出细细的流动液体般的丝线,这些丝线连到殷以炀失神的瞳孔、双耳、双臂和双手——
宛如一场木偶戏。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殷以炀陷入一种昏昏沉沉的梦境,像是在云端往下坠,无数的他人的记忆碎片闪烁成群星,密密麻麻地铺在他坠落的两侧。
随着雾织娘舞蹈般的优雅的一挥手,群星陡然间开始燃烧坠落,砸进季母的那一团落发里,一把银质的梳子出现,梳子的主人细致耐心地不断梳理着这些记忆纤维,接着,在手掌心轻轻一揉,将它们搓揉成细长的胚体。
右手握住精致小巧的纺锤杆——
“吱吖——”一声。
纺锤开始滚出各种各样的未来。
彩色的,灰色的,动人的笑和赫人的哭,都随着纺锤的转动,被缠织成一根细线,那根细线不见壮大,只是愈发的轻盈飘渺。
最后织成后的“命运丝线”竟然只是一缕漂浮不定的轻烟。
殷以炀从虚幻中醒来,捧起眼前的这缕轻烟,感叹一声,“果然跟命运沾边的技能都有些神神鬼鬼的……”
那种反复坠落的感觉可真是不太好受。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些被转晕了。
低下头就着轻烟上方缓缓吸气,像是食物热气腾腾的水汽一般,不断蔓延的雾气都被吸入他的鼻腔——
那是一股冰冷的味道……还带点雨腥味……
一副画面渐渐在他的脑海里成型。
一个雨天,季母站在餐馆里面,正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气,季友朝她大喊着什么,似乎是让她深呼吸,再往前,是一群面带惊恐的食客,他们也在叫喊着,听不太清内容,有人顺着椅子跌坐到了地上。
殷以炀在脑海里控制着自己略过他们,继续往前,来到餐馆外的平地上。
季父单膝跪地,一张横眉冷目的脸难得带了些悲怆,搂着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女儿,眼神虚虚地落在半空,似乎地面上有什么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他往前一步,从季父的肩膀上看见了那个东西——
是某人的半截身体。
地面上全无血迹,殷以炀却不敢再往前去细看,那会是霍尔……吗?
这念头一出,一道令他毛骨悚然的闪电击中他的全身,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腥味。
雨,哗啦啦地下着。
他立在原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将外面的父女二人打湿,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缓缓转身,抬头望向餐馆的招牌。
果不其然,在那里找到了霍尔丢失的上半身。
自腰部斩断的截面还在洇洇滴血,血珠散落大地,紧接着被雨水冲散,画面完整后,一直模糊不清的音频破开雨雾,排山倒海似的冲进他的耳朵——
“死人了——”
“报警!快报警!”
“霍尔死了!”
在众多惊慌失措的叫喊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分不清男女,也听不出长幼,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警告。
“无神无缚,真理自铸……别妄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这是我们给你们的教训。”
幻境到此就结束了。
殷以炀从幻境里出来后,脸色苍白,原本瓷白的脸被霍尔未来的惨样惊得跟房间里的墙壁一样唰白,他虚弱地移步到窗边,即使冷风呼呼,鼻尖的那股腥味还是久久不散。
第一次直面鲜血淋漓的死亡现场,还是自己熟悉的某人,殷以炀条件反射地回想起七年前,那个令自己绝望的除夕夜。
鞭炮声在脑海里炸响,火星毒蛇般缠上他的衣袖和裤腿,他能感到自己的耳朵在流血,右眼那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哭嚎出声,那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谁呢……
是他的母亲。
九岁的他用不成调的嘶哑声音哭喊着——
“妈妈……救救我……”
而今过去已经近七年,他没有等到过自己的母亲,自那以后,从来没有过。
殷以炀忽然感受到一股冲天的愤怒,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来源于一切弱小的人被随意欺凌,随意抛弃,他并不知道当年朝自己扔鞭炮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原因,就像霍尔的死亡,竟然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
所谓“教训”。
血丝爬上雾织娘清透的眼瞳,纤长的指甲深深嵌入窗台的木质边框里,那张秀美的面孔染上罗刹般的肃然——
既然九岁那年他没死成,往后所有的命运和机会他都要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救人也好,恢复健康也罢,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去拉住那根蛛丝,攀向那个最完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