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琪终于从她布满着执着的自我中解脱,打开车门,往自己身上喷洒香水的同一时间里,我从凯迪拉克的后视镜中注意到了她涂着鲜红色口红的嘴巴还在喋喋不休着什么,仔细去听,却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如同摩斯密码的话语。
“……你必须要这样做,小浪漫,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她用开始熟悉的称呼代替我的名字,刻意伪装出声音甜得像是温吞的蜜色糖浆,毫无营养,只会在胃里堆积成一团团不易消化的东西,但我却觉着自己仍然可以从其中得到些许甜蜜。
不去管里面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思,她又藏起了哪种目的,我有意想避开它们,因为不管怎样,在安琪试着说这句话的同一时间里,她都在用着自己的大脑来思考我。哪怕只是进行短暂的念头划过她的世界里,也是在缺失母爱的十三年过往中没办法让我顺利依靠想象力设想出,只能以碎片化模式出现在梦境里面的事情。
不过,面对安琪的说辞,我是不是沉默的太久了?
期盼从她的身侧一直延伸到我,环绕的周遭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可偏偏安琪不觉着无趣,进行几百次也不知疲倦的用手掌带着她的询问来主动握住我,又慢慢上滑过我的手臂,心思并不在我有没有回应她什么上面,而在自己会不会得到,如同孤注一掷时出现决心后的平稳着陆感,仍然闪烁着眼神问:“小浪漫,告诉我吧,你应该怎么报答妈妈?”
对于这些问题,安琪永远不知疲倦。
她似乎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虽然已经有双臂将我的身体牢牢地固定在原地,像一颗被抹在水泥地面里的石粒般无法挪动分毫,但是却仍然担心着我会在下一秒抛她而去,尖叫着离开她的身边,期盼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再继续保持沉默,喉咙里吐出一个不太熟悉的音节,正喊着:“妈妈。”
我的心希望我多说些什么展现妥协,我没有一点想要反抗它的意思,张了张嘴,又表忠心一般说着:“妈妈,我知道怎么报答你的,妈妈……我知道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安琪并不算是相信我的话,就像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会为自己挡掉子弹般,失望的垂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所有焦虑都被笨拙抚平之后重新拥抱悲伤。
不过,她愁心的事情总是有着很多,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籍籍无名的十三年好莱坞边缘身份让她品尝到了无能为力,男人们肮脏的的注视留在表面却并非灵魂,他们的否认磋磨着她的自信,但却并不允许任何叛逆的宣言被表现出来。
但,这是好莱坞,一个男人们总是会把天真女孩们生吞活剥的天堂。
我不知道安琪为什么爱它,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她的话语,抛弃所有的羞耻心,主动坐到男人的膝盖上面。
不过,这似乎是很值得的交易。因为这总是能够为安琪换来一些她想要的东西,比如她作为电影编剧的一份合同书,她在自创电影拍摄前需要的一笔高昂投资,摆在她有着透明盖子的礼盒里面的珠宝和钻石,还有让她快乐到夜不能寐的,快要到来却永远不肯靠近的未来荣誉宣言……这些都是我们需要来为之奋斗的目标,而现在,我们又要再为了电影《夏日终结》的上映时间来进行又一次努力。
我厌倦了这些总是会让思绪混淆的,一眼就能望到结局的人际关系,可是,孩子是天生就要为自己母亲付出的。
深信不疑的观点在我眼中如同信念深刻存在,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安琪这样告诉我。
那些道貌岸然的专业影评家对于《夏日终结》发表评论中的:“不知所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靠着外貌获得一切的无耻女孩”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而用安琪的话来说,想要打败这样的敌人,就要靠着另一个男人。
我不喜欢这样,但是安琪熟悉的笑脸又一次在我的眼中出现,冲我张开双臂时,带着一种浓烈的,想要为我来付出的意味,硬生生的把我和她规划到同一界内,像是我们拥有着共同的爱人般,紧紧地把我搂在了自己怀里,又用脸颊轻轻贴了贴我。
“我爱你……”她又一次说,但奇怪的是,明明应该充满无限温情的动作语言在此刻,在我没办法忽视的感受里面,就像是老式留声机中坏掉的某个破碎段落,只单纯的循环往复,但却再也找不到最初的记忆与感慨。
借着虚幻的街灯,看向我的眼睛是蓝色的,光线一照,就像一潭干涸的湖水,波澜不惊,只剩下沉积的渴望。
我懂这种眼神,它意味着一个人已经饿得太久,急于吞噬眼前能拿到的一切,哪怕是一点点的残渣也舍不得放过的贪婪。
种种顾虑和冲动叠加在一起令我的嘴巴紧紧闭了起来,可安琪还在等待着我对她的回应,她视线中的期盼那么明显,明显到几乎不需要真心。
她在等我讨好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开始主动用脸颊一侧蹭了蹭安琪的手掌,嘴唇毫不眷恋的滑过她的皮肤,又重新捡起了她最喜欢听的那句话:“我会让妈妈的电影顺利上映……我会让妈妈成为好莱坞里不可替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