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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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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徽音随着内侍绕过屏风,穿过香炉缕缕烟雾,跪在了适才太子所跪之位。君臣皆未开口,庑殿内,一时静极,帷幕低垂,唯闻檐铃风铎,偶作清响。

“太子敦睦情深,笃义尚信。可重情重义能为良臣,却难为明君。执掌国家公器,统御四海,当大仁不仁。程卿听朕今日这番话,可算在理?”兴宗帝破寂而发。

程徽音垂首淡然,没有回答,反而直言道:“请陛下削臣职,收臣兵。微臣愿挂冠而去,解甲归田。”

随即,兴宗帝畅怀大笑,“程卿方脱囚衣,朕已蒙恶名。若是再有功不赏,驱卿归田,天下谓朕何啊?”兴宗帝忽而勃然,“程卿,莫非恃功而逼宫?”

顷刻之间,温言倏收,霜刃乍现。

面对雷霆破柱,程徽音自始颜容若平,“臣不敢。”

闻言,兴宗帝长泄一口气,眼前之人,虽纤若蒲柳。可这叱咤风云之威于她身上,便如怒涛拍絮,力尽而势消。忽而,他又忆及纾儿长跪之影,隔世如晤,怆然神伤。

半晌,兴宗帝才又开口,“卿本鹰扬之将,何苦自剪羽翼,为情爱而困守深宫,为一人而弃万世,这当真是你心中所想所愿?”

过往随父兄驰骋疆场,卷刃霜峰,一幕幕如风袭来。顿时素手隐颤,程徽音心头陡紧,胸中那一字“是”哽咽在喉,声为气夺。

兴宗帝见程徽音沉默良久,声渐怆然,“昔日朕与先皇后,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鸾凤强合,赤绳强系,不还是镜破钗分?朕今日棒打鸳鸯,实免子衡反为情所累,亦使卿免步先皇后覆辙。此心…卿可明白?”

帝王谆谆之语如心涛拍岸,终化默然,程徽音别无选择,惟有叩首谢恩。

兴宗帝摆了摆手,“景之,送程将军退下罢。”

朱墙夹道,青砖漫地。近来风刀霜剑严相逼,罗衣尽染血尘,本以为百忧攻心,悲至深处,便是无泣可出了。

可刚刚听闻帝王那番话,竟仍觉心头刀痕新裂。程徽音步履沉沉,望着路边铜鹤衔灯,风过耳畔,声似呜咽。

顿时,只觉万语成冰,唯余一句:堪破三春景,难逃一寸衷。

心念至此,万念俱灰。膝盖一软,便踉跄倒去。忽焉之间,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臂弯。碧色袖口衬得手指修长如玉圭,只是不知何故,腕间素纱缠绕,血痕犹渗。

“程将军…”

裴景之见程徽音眼神寂如古井,腹稿百转,最终吐出唇齿的也不过她的名字。

听见自己的名字,程徽音眼睫微颤,眸光渐凝,方知自己身在何处,这才意识到失了礼数,仓促回应,“近来承蒙督主多番顾垂,此情如沐春阳,徽音感激不尽。”

程家一案落幕,见她安然身退,心中释然。庙堂蹉跎数载,与她始得闲叙片刻,积郁多年的情感如洪溃堤。心声涛涛,哽于喉间。

他不敢进一步,亦不能进一步。终是默然退三步,袖手而立——恰似昔年朱栏畔,隔花相望之时。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月下双影渐长,程徽音沉吟良久,“督主屡施援手,徽音本不当复有所请。然傅溪亭与我刎颈之交,断无害我之理,伏惟督主明鉴,早还其清白。”

“程将军不必担心,傅公子已于今日蒙释,此刻当已安抵府宅。另锦衣卫指挥使陈瑜滥杀无辜,枉顾律法,现已械送刑部,听候审讯。”裴景之声音徐徐。

昔日,程徽音镣铐加身,陈瑜方可罔顾圣旨一决程家之生死。而今囹圄易主,俯仰之间,想到程氏满门血泪,心中有了片息之慰,点了点头,沉默未语。

冬夜寂寥,寒月如珪。履痕浅印,若即若离。枯枝横斜处,偶有碎雪坠襟,而二人肩隔三寸。

这分明不过一条寻常夹道,偏裴景之走的一步一牵魂,情难自抑甚而生出贪念——若脚下之甬道无尽,若更漏永歇,纵使万劫不复他亦甘之如饴。

“裴督主,近些时日与督主相处渐多。不知为何,竟萌生了一种可笑的想法。你我,是否曾经相识?”恰逢朔风穿林,惊起落花簌簌,程徽音驻足仰首。

裴景之望着她额前发丝沾了红梅,惟觉掌心发烫,徐抬手欲拂落花。忽有风过,花自零落,他的手遂凝于半空,终复敛袖而归。

他垂首,四目相对,望着她的眸光如同漫天星子坠落,心神俱震,才知是心底惊雷滚过。

程徽音抬着头,明明眼前之人被世所惮,天下怖之。可当他垂眸,眼中水雾氤氲,所映着自己的影子如同明月——方觉之前看此人如雾中深潭,所见所识或许不过是众口铄金,未及其真万分之一。

“徽音!”一声熟悉的轻唤随风而至,眼睫之上凝露坠。她回首时,檐铃作响,墨色蟒袍映入眼帘,太子负手立于朱门前,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恰似那年春深,青衫少年立于杏花疏影之间,伸手扶起她,指尖温度灼穿这十数年寒暑。

待她再回首,见裴景之衣袂翻飞,俯身行礼。“程将军,宫门已至,裴某便不再相送了。”

“深恩难谢,徽音铭记于心。倘若他日有徽音效力之处,但凭督主差遣。”程徽音回礼,徐启唇齿。

裴景之迎着太子幽邃深重的一眼,遥遥一拜。玄铁宫门訇然闭合,其声如雷碾碎所有未竟之言。

朱门深似渊,咫尺成天涯。

我不过偶施援手,阿音,你岂知,我每至悬崖,皆见你铠甲曳光而来。每临深渊,必得你袖底清风相托。

无人回应,惟觉碎琼乱玉拂过眉睫,转瞬成珠。

阿音,你不知,你早已救我于千千万万次。

他抬头而望,方知是檐角新雪被风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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