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沉香屑簌簌落下,程徽音如临深渊,父兄亦为之焦首——此二尊大佛当前,当何以应对?唯有谨慎小心,切不可有半分错漏。
几人坐于明堂,与上午那番光景却是迥然不同。众人沉默不语,三皇子先行开口,“听闻父皇选中程家幺女,母后便是坐立难安。她素知程将军与夫人颇为钟爱幺女。”
“故而母后今番遣本皇子前来,一是为了护程姑娘周全,安抚程家众人,二则是,欲让本皇子将此信亲手转于程夫人。”
闻言,几人皆看向三皇子。
程徽音看见封口处火漆印上,是皇后独用的“凤栖梧桐”纹。然信封竟题母亲闺名——云舒,颇为亲昵。
显然皇后与母亲旧交非浅,然则,何故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兄妹三人相顾愕然。
程如林望着那封薄薄的信封,如若将捧炭火,若是不接则忤逆皇后,若是接了,宣王口中传回陛下,恐疑程家是已附三皇子之党?
踌躇间,他也只得屈膝下跪,双手高高举于头顶,“臣代妻子陆氏,谢皇后恩典。”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程家两位儿郎已是汗透重衣。程如林得空便寻了个借口,将兄妹三人遣退。
程徽彦推门而出,步履凌乱似惊弓之鸟。本欲向兄开口:庙堂讳莫如深,竟险似战场厮杀。
但见甲兵环府而围,便是将满腹之言硬生生咽了下去,唯余叹息连连。望兄之目,尽露惶恐。
程徽洲亦神色灰败,除了摇头,不复他言。
程徽音望着自己的两位兄长,全无往日杀伐果决之色。方悟宫墙巍巍,纵有贞金石志,亦不过天家炉中,一抔雪魄冰魂耳。遂远眺天际卷墨云翻卷,心中暗叹,边关星河鹭影,恐难复见矣。
陆氏隔窗而望,缠枝莲的窗棂将庭院的几个身影切成碎片。她蹙眉不展,忧思盈怀,当初历尽艰辛,才生下了这一小女,视若珙璧。这孩子素性沉郁,赖得天伦煦育,方有零星笑容。
眼下一道圣旨将她诏走,不知日后还能与她见几面了。她还尚未及笄,稚龄离亲,独陷深宫,由得那宫规森森如刀,一寸寸修剪她的天性,将要受何等的委屈呐。
可如今,两位皇子亲至。她再不愿松手,也是不得不松手了。
抬袖之时,已然泪如雨下。
入夜,程如林才与二位殿下谈毕。他揣着那封信推开了房门,陆氏不过与他对望一刻,便是心头重了三分。
“除了音儿…”她有些犹疑,徐徐开口。
程如林长叹一声,“不止音儿,恐我程氏满门,皆将卷入京中风云,受人搅弄矣。”遂即,自怀中取出那封信。
纸不过数页,字不过数行,札重不盈两。而程如林拿着却手颤如负山,惟觉得掌心灼烧滚烫如红炭炙烤。
陆氏看到那封信上字迹之时,脸色便白了三分,素指颤抖徐徐展之。方见墨痕,顿觉如蛇缠颈,寸寸收紧。
继而指尖一抖,便颓然瘫坐于圈椅,像是被抽了三魂七魄之木偶。
嘴里唯有喃喃之语,“这可如何是好?”
薄笺飘然落地,如同雷声滚滚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