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她,又怎能因自身之故,害得子民在战火中求生呢?
这是她生来的使命啊!
一念及她的儿女情长,会在将来的某日,化作点燃战火的硝石,就不免心生恐惧。
若她和姜敔相守的代价,是举国上下不得安宁,那她……那她……
一时间,曾经日日颂读的仁义礼教,与她此刻冒出尖芽的自私之心厮打在一起,拉扯,纠缠,搏杀,最终将那颗嫩芽践踏,踩入泥里。
“嬷嬷,多谢您的提醒,本公主……知晓……”
李持音低下头去,不愿让他人瞧见自己落泪的无助模样,可身旁的嬷嬷却伸臂抱住了她:“孩子,若你不是公主,该有多好啊……”
但她恰好是公主。
在磅礴的时间和深重的战争中,她与他的私情如雾气般飘渺,渺小得不可言说。
又过了几日,和亲队伍终是见到了伏觉王都。
充斥着异域风情的王都,让这队自中原而来的人马,显得格格不入。
前来接驾的,是伏觉王幺子呼延骏。
不似中原人那般文雅,呼延骏的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以牛羊为食的习俗使他身形硕大,面容张扬,瞧着可怖。
进入王都,李持音悄悄揭开了一些帘帐,窥见路旁正做着买卖的族人,他们衣着各异,各行其是,但大部分人还是对着他们一行议论纷纷。
伏觉一族,向来以骁勇善战著称。
善于骑射的他们是这片大草原上,当之无愧的野王,因此,他们的服饰也颇有特色,男子的衣物上须得缝有狼毛,女子衣物是狐毛,孩童则是兔毛。
据李持音此前所读古籍记载,伏觉一族,越是尊贵的身份,衣物上所缝狼皮毛色越近于墨黑,狐皮毛色越近于纯白。
她偷偷望了一眼呼延骏的衣物,上面的皮毛虽说够黑,却还是少了些浓度。
不知是在战场待久了的原因还是其他,李持音光是窥了他一眼,就被呼延骏找着错处,下一刻,他充满狠厉的目光便直刺她的眸子。
李持音吓得赶忙放下了帘帐。
这呼延骏,不简单。
与此同时,萧霖一行人紧赶慢赶,从马车改坐驴车,最后再坐回马车,几经周折,才落脚伏觉。
此回,倒被穆宥一语道破。
伏觉此地的人民,属实不爱饮茶,因而此地留襄居的铺面,都只是天陵的一半不到。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样一间小小的茶舍,依然留有能给萧霖和穆宥借宿的厢房。
在此之前,萧霖本还纠结着,自己若不与姜敔一同入王宫,那她该如何知晓李持音之死的真相?
很快,楚陌便给予她答复。
“伏觉一族,向来主张与民同乐,因而王室与百姓之间,并无过多隔阂,王室诸多宴会,都会邀百姓一同参与。”
这样属实省事,好歹不用刻意入宫去服侍他人起居,在留襄居待着,做个跑堂的也自由些。
于是,三人很快就在留襄居落了脚,只待婚宴开始。
转眼李持音那头,几经颠簸,和亲队伍终于抵达了王宫。
在姜敔的搀扶下,李持音走下了马车,踏上了不属于她的土地。
呼延骏看向他们的眼神尽显不屑,他傲慢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领着他们踏入王宫。
穿过廊道,在呼延骏的带领下,李持音来到了大殿。
既踏入大殿,呼延骏当即右手握拳,向伏觉王行一捶胸礼,随后汇报道:“父王,儿臣已将夔兮来的公主带到。”
坐在高台王座上的伏觉王右手支着脑袋,举起左臂冲呼延骏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李持音更加使劲地握住了姜敔的胳膊。
她披着盖头看不见的前方,如同她那个被蒙住了的未来,往后的她只能时时刻刻盯着脚下,小心翼翼地前进。
她记得,现任的伏觉王名唤呼延努,早已年过半百,膝下有三子,分别是长子呼延虎,次子呼延啸和幺子呼延骏。
作为嫡长子,呼延虎虽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但他仍是伏觉名正言顺的王储。
可王储之争哪能不眼红,次子呼延啸母方势力尤为强大,各方势力皆有揣测,他的母妃,极有可能助他夺权。
然幺子呼延骏似乎在民间名声更大些,他战功赫赫,是百姓看好的伏觉王,不过除了民心,他并无其他利因可争。
因此,虽已立了王储,三子之间仍在暗中较量。
即便王储之争风起云涌,都与李持音无关。
她要嫁的,还是现如今高坐王位的呼延努。
“夔兮公主为何要将脸盖住?莫不是长相丑陋怕吓着我们吧哈哈哈!”呼延努高高在上的声音忽然在李持音耳畔响起,把她骇得不禁抖了一下。
随行公公借此答道:“回大王,新婚之时新娘的容貌只许郎官可看,因此盖上盖头示人是我们夔兮的习俗……”
“到了孤的伏觉就要遵守伏觉之俗!给孤把盖头摘下来!”呼延努的声音声如洪钟,把和亲队伍一行人吓得不轻。
李持音也被吓着,她攥住裙摆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抬起手,悠悠扯下自己的盖头,使得花容露在大殿一众人的眼前。
此时的姜敔站在一旁,眼中透出关切的神色。
伏觉人向来粗犷,即便是女子也生得脸大面黑,他们是头一次见到李持音这中原公主的容貌——清丽文秀,肤如凝脂,手如柔荑。
揭开盖头的李持音招来周围人如雷的议论,甚至还伴着口哨声,倍感羞辱。
不仅是伏觉在殿上的大臣,连呼延努见她这模样都仰天大笑,留李持音等人站在原地受辱。
一声声大笑如鼓点,敲打在李持音那颗微不足道却也强韧的自尊上。
她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笑够了后,呼延努才命人帮他们一行安顿住处,并告知他们,婚宴在夜间举行,到时他们须得来参与婚宴。
至于李持音的婚服,自然要脱下她这身所谓中原的礼服,穿伏觉的兽皮。
一声声令下,无人敢抗。
李持音的寝殿,被有意安排在廊道的尽头,所幸那儿还能让月光照入,她也能透过窗子窥见故土的方向。
一切还未太糟,李持音这般想着。
可一切,怎么可能不糟?
自他们入宫,到在大殿里受辱,李持音内心的防线早被击溃。
这个未知的将来、未知的眼前都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来。
她心中深感,等会儿的婚宴,必然会是一场,被伏觉王百般设计的、更为耻辱的局。
可她能如何,她是公主,没有分毫拒绝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