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云舒:“不去,太远了,路上来去顿乏,去碧宵楼,我请。”
碧宵楼坐落于夔州主城,共有六层,前临街坊闹市,后枕嘉陵江。红墙黑瓦,雕梁飞檐,堪称夔州第一酒楼。
丁云舒宴饮时不喜有旁人打搅,径直上四楼要了间雅室。
推开窗,江边湖堤杨柳依依,近水远山,一切尽收入眼中,颇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滋味。
落座后,跑堂殷勤地为众人斟上茶水,问道:“丁堂主,还是老几样?”
丁云舒点点头。
她是这里的常客,加上天水碧堂主这响当当的名号,下至为碧霄楼供肉菜的小贩,上至来此宴饮的达官贵人,都识得她。
几名行菜轮番进进出出,每人的手掌至肩头托着碗碟。
先摆上来的是翡翠鱼翅汤、紫苏鱼、入炉细项、决明兜子、酒浇瑶柱、酒炙肚胘、莲花鸭签、虚汁垂丝羊头八道大荤,佐以清炒茭白、糟黄芽、旋切细料儿馉饳儿、瓜齑四盘爽口小菜,又配梅花糕饼、荔枝膏、欢喜团、水晶脍四样精致糕点,最后以一人一碗三脆羹收尾。
伍明达用勺在碗中轻轻一搅,藏在浓浆中的嫩笋、小簟、枸杞头便浮上羹面。
“三脆羹,又名‘山家三脆',取时令嫩笋、小蕈、枸杞头,入盐汤焯熟,同香熟油、胡椒、盐各少许,以酱油、滴醋拌食。”跑堂报完最后一道菜,向在坐众人拱手一圈,说了句“慢用”,关门出去继续招呼忙活。
关二娘喝下一口冰镇樱桃汤饮,赞道:“这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全在桌上了。不久入我口,又进我腹中。”
几轮推杯换盏,桌上觥筹交错,几人已然醉意酩酊。
伍明达喝了两壶酒,眼见第二壶快要见底,仍毫无醉意。
这种云浆很淡,她十五岁时就能喝下一坛烧刀子。
关二娘正与丁云舒划拳猜酒,这局输了,她端起碗来豪饮一口,啪一声搁下碗,“再来!”
秀姈和魏琰醉了,勾肩搭背着说笑。
伍明达扯下烧鸡腿,一个给雁儿,一个拿在自己手里。
窗外闪过一抹黑影。
她张嘴扯下一块肉。
她又咬下一口肉,嘴里充盈着肉香,全当是江边掠过的一只大鸟。
黑影闪了回来,伫立在窗外屋檐。整张脸被蒙住,看不到模样。
丁云舒率先站起来,压着嗓音喝道:“你不去护送长老,回来作甚?”
对方不言,抛来一粒石子,随后踩着飞檐跃至楼顶。
“我的翡翠鱼翅汤!”魏琰大叫,汤端上来后,她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竟叫一颗石子捷足先登了。
丁云舒拿汤勺舀出石子,擦净后,指腹一摸,察觉到一条细小的裂缝,上下轻轻一捏,石子立刻分成两半,露出一个纸团。
搓开,上面是一行字:长老已出城,我有要事,暂留。
“你是不搅出阵腥风血雨不罢休!”丁云舒舒了一口气,对魏琰道,“别嚎,让厨子给你重新做份。”
她唤了小厮进来,筷子往汤中一捞,一根发丝就挂在筷尖上。
她愠怒道:“今天做这道菜的厨子是谁,怎的如此大意?你去厨房里盯着,这一碗可不能再掉什么脏东西进去。”
小厮连连赔罪,端着汤出门后,楼上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叫道:“都放下筷子,菜里有毒!”
楼上楼下的食客都不约而同地举着筷子,往人声传来的方位看去,有几间雅室也探出了头。
那人撑着扶栏从五楼跳到四楼的阶梯上,夺过行菜手里的翡翠鱼翅汤,一举摔碎了,拎着小厮的衣领,大喝:“黑心店家,你还要拿你这有毒的饭食害死谁?”
楼下几个胆大的食客跑去五楼一探究竟,发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已经神志不清。
男子双手掐住自己的脖颈,讲不得话,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食客与小厮站在一旁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双腿跟□□似的弹了弹,随后身子一僵,气息全无。
小厮也是有口难辩,有苦说不出,碧宵楼开店二十年,食客因酒菜中毒的还是头一遭。
关二娘想起身去探个究竟,却被丁云舒拦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之事,出了碧宵楼后,我们就全当从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