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堪悬在她的鼻梁前。
“你输了。”
魁一真人挽回拂尘,恢复了以往和善的神态,“我现在不想听你的道,但你要听一听我的道。”
“晚辈愿赌服输。”
“你方才说道亦有道,但你知否什么是真正的道?“
魁一真人的问题如一盆冷水泼下,伍明达的喉咙似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堵住,吐不出任何无懈可击的措辞,一时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魁一真人说道:“道,是上者说给下者听的。上即是天,天即是道,道即是我。上者悖逆天理,是道;上者罔顾人伦,也是道。下要克上,无她,只能逆天改命。”
“人畜有生死,草木有枯荣,此乃万象始律,自女娲造人、炼石补天以来便是,背离不得。从来就没有道,做了天,才有道,只有道在你手,方能任你为之,你明白吗?”
伍明达挠挠脖子,眼底略显迷茫。
魁一真人从脚边捡起一颗圆石,五指一捏,石头碎成一滩齑粉。
她说道:“力道强劲,拳拳到肉,是你的优势,表明基本功夫没白练。但你真正了解你的弱势在何处吗?”
“家妹曾说我太过刚劲。”
“刚劲是好事,可要看用于何处。这是其一,其二呢?”
伍明达闭口不答。
“其二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你拾起剑来也就寥寥数日,妄想一跃成为剑宗?差矣,天下哪有如此容易的事?若要修成宗师,最是要懂得缓行渐进,徐徐图之。”
伍明达:“是。”
“其三是遇事惶然,尚有侥幸之心。你以为夺去你的剑,我就会收手,而见我出手时,面有错愕。好在你今天面对的是我,算到了我会手下留情。倘若日后面临敌手,你觉得他会像我一样对你心存仁义?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就算面前是野火燎原,也要临危不惧,不能自乱了阵脚。记住了吗?”
“记住了。”
“道可道非常道,你要去找寻你的道。”
“我的道?”
“剑道、心道、法道、人道,世上的道多如牛毛。先做那个能掌握道的人,再去寻你自己的道。”
“如何寻,又去哪里寻?”
魁一真人垂首思索须臾,直言:“七清洞里没有你的道。以你的气性,注定成不了大罗天尊,也不会如我师妹那般逍遥世外。”
伍明达当机立断,“还望真人指条明路。”
魁一真人闭眼沉吟:“现今陛下大行新政,力图变革。虽地方势力错杂盘虬,朝中遗老遗少的阻力重重,然天命已改,大势不复从前。陛下要想继续推行新政,从今往后,势必要将拥举新政的新科甲子收入囊中。良禽择木而栖,英雌顺势而动。科考致仕,凡是把握住良机,做了人中龙凤,至少不失为一条捷径。”
“另一条路是?”
“另辟蹊径,开宗立派。”魁一真人突然睁眼,“魄力、胆略、豪义,你是有的。但若要成为剑宗,万古流芳,必要经历几场脱胎换骨的试炼。”
伍明达眼前一亮。
魁一真人道:“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康庄大道,前途无限;一条路是瞎子摸象,过之则走火入魔。”
“我自然是走不寻常的道,她人不愿走的,我便走!”伍明达跑去捡起剑,推剑入鞘,又跑回来,“今日听真人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如沐春风。待日后我于剑道闯出个作为,定不会忘记真人点悟的恩德。”
魁一真人笑得豪放而狡黠,“你真要走这条路?走上这条路,再回头就难了。”
伍明达目光炯然,眼里仿佛有熊熊烈火,“无论走哪条路,我都绝然无悔。”
“明达。”魁一真人说道,“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走。世上的路有无数条,没必要将身家性命尽放在同一条路上。”
伍明达不胜感激,来前在脑海中编排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凝聚成一句话: “真人之言我定牢记于心,希望下次再见,又是女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之时。”
她咽下一口唾沫,转言道:“不过晚辈仍对一事尚存困惑。”
“速速说来。”
“真人隐世多年,想必内心早已达至透悟大是大非的境界。你不愿出山,挖个洞将自己关起来,多半是看穿了人情世事,不愿随波逐流罢。你本身不问尘世,将才却对朝政做出一番针砭时弊,字字句句通彻达理,倒不像是一位不知世事之人所言。”
魁一真人的眼皮耷拉下来,尽量让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明些。这是她思考时的常态。
她复而抬眼盯着上方:“不问岂是不知?在你们来之前,距今大约六年有余,也有位登顶七清洞的人,问我天下大势该何去何从。我虽足不出七清洞,但掐指一算,便能料知天下事。只是每一个人,要我论的每一件事,我都不会妄自评议。”
“若换作旁人,定是要把肚子里知晓的一股脑吐出来,你却与别人不同,生怕漏出来半分。”伍明达话语一转,接续追根问底,“来七清洞一趟不易,你就算不加‘妄议’,还与那人说了什么?”
“路是靠自己走的,其间利弊只有自己清楚。我仅是一个局外人,假如让她偏听我一家之言,为日后埋下了祸根,岂不得恨我误人不是? ”魁一真人的眼珠转了回来,直视着她,眼神中包裹着被岁月淘洗后的沉静,“我只说了变,就不能只变一隅,要变得彻彻底底,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