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夜饭后,月上树梢,半空结了霜,客栈的食客大都离去,一些房客也都回了房歇息。关二娘回房披了件外衣,走到外院,张嘴哈出一团雾气,拿上杆子赶走在树枝上啼鸣的寒鸦。
伍明达和秀姈的房间都给她们留着,关二娘给程烈星另开了一间房,就在伍明达房间的对面。
伍明达和秀姈硬拉着程烈星宿在伍明达的房里。雁儿觉得人多热闹,央着关二娘睡在伍明达的房间。
关二娘脱下外衣,“她们几个高高壮壮的,你还去挤?不怕谁睡着了踢被子,顺带把你踢下床去?”
雁儿双手举起放在胸前,掌心相对隔出十来寸距离,然后两手向下,手指反扣,做出一个抬物什的动作。
关二娘立刻心领神会,“你是想在她们房间加张小床,你睡小床上?”
雁儿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
关二娘戳了戳她的额头,“算你聪明,我一会儿让小二把床抬上来。“
伍明达直摆手,“不用!在哪儿?我和秀姈一块儿去抬来便是。”
关二娘:“就在账台后面的库房里,挑张长一些的,雁儿正长个儿,我怕床尾的板子挡着她的脚。”
伍明达和秀姈下楼将小床抬了上来,关二娘抱来被子帮雁儿铺床。程烈星站在旁边,插不上手。只因伍明达说她今天还是客人,不用过来忙活。
起初程烈星还有些生涩,施展不开手脚,看到伍明达几人有说有笑,也逐渐熟络了起来。
吹了灯,床还算大,躺三个人勉强能够。伍明达睡在中间,程烈星睡在外面,秀姈睡在里面。
伍明达问道:“烈星,你在七清时,是怎么度过的?”
这一方窗户临江,程烈星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偏过头,似乎正在透过朦胧的雾色凝视七清洞。
她说道:“七清不像山下有这等事物。有时剑练得乏了,就坐在山顶听瀑布声,入了夏,总有几只苍鹰盘旋上空,像是从澜沧江北上而来。”
伍明达觉得床有些挤,翻不过身,便悄声下床,躺在雁儿身侧。小床本就不大,床板不负重力,被压得嘎吱响,伍明达不好意思,又只好勾上鞋,跨回床榻。
程烈星往外靠了靠,“我挤着你了?要不我回房睡。”
伍明达稍作犹豫,回道:“也行。”
秀姈:“那我也回去。”说罢下床摸索到自己的衣服,与程烈星关门回房。
“雁儿。”伍明达轻声唤道。
雁儿翻过身望着她,眼珠子黑黢黢的,脑袋里似乎在盘算着数不清的主意。
伍明达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来挨着我,跟我说说话。”
不一会儿,枕头边多了一个脑袋。
伍明达单手撑着头,问她:“你今年十几岁了?”
雁儿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处写了一个“十二”。
伍明达念念有词:“十二岁,我十二岁时还在习练拳搏之术,常羡慕那些高人能飞檐走壁,于是在腿上绑两个沙袋练轻功。”
雁儿眨眨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伍明达的余光瞥向床榻边的烛台,眼里带有几分悔痛之意,“可惜当时年少无知,娘亲常年在外闯荡,听信了些书画本和周围人的谗言,误以为女子永无出头之日,想着练了也是无用功,便好闲偷懒。结果事到如今,功力差人好一大截,无法,只能从头练起。要说何时才能弥补上亏缺,还真望不到尽头。”
雁儿在她手里写下:“不晚。”
伍明达为她掖了掖被角,翻了个身,“睡吧,再在夔州盘桓段时日,我就该回云南了。”
雁儿闭上眼睛。
半夜,楼上传来打斗声,伴随着重物砸落的声音,头顶的木板被踩得吱吱作响。
身旁的雁儿已经熟睡。
伍明达睁开双眼,起身侧耳凝神倾听,脚踏地板的响声中夹杂着有刀剑相撞的声音。
她翻身下床,几下拢好外衣,悄声走至门边,侧身将门揭一条缝,透过门缝往厅廊瞧去,外边无甚异动,只是余光瞥见地上投下一团高大黑影。伍明达一手紧握门闩,一手搭在剑上,偏头顺着黑影的方向望去,月色深处,尽头的发财树叶影婆娑。
她虚掩上房门,借着月光打了个弯,快步悄然拾阶而上。彼时秀姈也从房里出来,她指了指她的房间,示意雁儿独自留在里面,秀姈略微点头,跨上短刀,转去了她的房间。
关二娘这时候恰与一位穿夜行衣的人斗战周旋。
她听见房内的异动后立刻翻身下床,没来得及点灯,随即朝传来响动的地方飞去一支梭镖,那人纵身跳至房梁,梭镖击碎了那人身后的雕花瓷瓶。
敌在暗处她在明,此时最好按兵不动,她摸到枕下的匕首藏于袖中,喝道:“小贼,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跳下房梁,全身只露出两只眼睛,眸色黯淡,叫人瞧不真切。
那人的双眼在黑夜视野极好,伸腿抵住关二娘的脚跟向后一勾,关二娘的手肘撑住床沿,借力稳住后,向侧边退了几步,来人步步紧追,闪身旋至关二娘背后,抱住她的腰想将她过肩绊倒。关二娘抽出袖间的匕首,向着那人太阳穴刺去,那人像是察觉到刀锋的寒芒,迅速扔下她,与她撤出几步距离。
关二娘摸到床头的火折子要去点火,那人箭步冲来要去按住她的手,关二娘挥出匕首对着那人,令其近不得身。
那人本打算拿到东西就走,不想惊扰关二娘,却未想关二娘竟与她纠缠至此,一气之下握住关二娘的腕子,打掉了她的匕首,抽出另只手来作势要点她的穴。
“休得伤她!”
那人只觉手背被猛力一击,抬眼一看,伍明达已站在她的身后,下一秒就要拔剑出来。
那人缩回手,退至窗边,道:“大姐,我也算是丁堂主的旧相识,初次见面,便要与我刀兵相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