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掌摊在盛归身前,展示给他看,脸上带着重逢以来常见的微笑。
没等盛归回答,她收回手,“假的话,能多活几年,挺好的。”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掌心,随即握紧,“要是真的话,也可以。”
战纾自顾自说着,两手环住杯身,拇指摩挲着杯身的水雾。
盛归张了张嘴,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从战纾嘴里听到丧气话。他觉得这样的战纾才是她的本色,灰蒙蒙的,像雪国的天。
但他不知道战纾突然的话出自何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像个呆傻的哑巴坐在离她最近的距离看着她。
战纾嘬了口水,漂浮的冰块触及到她的唇,刺激的战纾精神恢复了些许清明。
可冰块缓解的了身体的燥热,却压制不住心中宛若破了口的水坝中的水一般倾泻的坦白欲。
晚上何樱的话让她心情波动,醉醺醺给了她摔烂一切的勇气,理智的判断开始崩塌,她想,就这么都说出来吧,把他吓跑。
于是,她忐忑的、突兀的开了口。
“我,想和你讲一个故事,你要听听看吗?”
盛归迅速的点头。
战纾见他答应得迅速,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松下眼皮垂眸,似乎再替他惋惜。
接着,她放缓语调,斟酌着开口:“我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婚是我建议的,跟着我爸是我选的。”
盛归有点震惊,酒也完全醒了。
他一直以为战纾的父母只是工作忙,没想到竟然离了婚。
“我妈是外公外婆的独生女,因为怀孕,她被公司辞退,一直闷在家里。后来生下我,爸妈就开始经常吵架,或者说,只是我妈单方面的争吵,我爸大多数只是沉默的听着。我妈当时也没找工作,专心在家照顾我和外婆。那时外婆已经因为生病变成了哑巴。”
说到这,战纾顿了顿,朝盛归抱歉的笑了一下,指尖却一直颤抖。她用力握紧杯子控制自己,力气大到骨节发白,几乎要把杯子捏碎。
“我是很亲近外婆的,我那时还没上学,经常找来纸笔,嚷着要外婆陪我涂涂画画。外婆虽然不会说话,但我们心有灵犀,我们不需要语言就很快乐。有一天,我妈在收拾主卧的卫生,我爬到次卧柜子最高处的格子,抱下来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的男人照片。我不认识他,但妈妈总是不允许我碰那个照片。”
“我太好奇了,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所以想偷偷的分享给外婆。没想到,外婆看一眼就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外婆哭,哭得特别悲伤。后来我妈听到声音不对冲出来,看到我手上东西的瞬间眼神就变了,一把夺走了相框还狠狠的责骂了我。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那个男人是我的外公。”
“我犯错了。”
战纾失焦的盯着杯中的水,今晚没有月亮,城市也看不见星星,漆黑的屋里没有开灯,杯里却映着一片白。
“只是我没想到我错得那么严重。”
“那天过后,外婆总是在屋里四处转,陪我玩也心不在焉的,还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一直望着我。然后再不久的一天下午,外婆突然就晕倒了,因为脑梗。”
“她被救护车拉进医院后就没出来过。她动了手术,脑袋包着纱布,我没去医院,那时候我奶给我接走了。是我哭闹着要去找外婆的时候,她才给我看到的照片。”
“那段时间我既没见到妈妈也没见到爸爸。”
“等我妈终于领我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家里没有外婆了,外婆不见了。”
战纾止住话头,咽了几口唾沫,再次朝盛归扯出笑,撞见盛归眼里心疼的瞬间,眼眶却涌上泪。
她连忙转过身,微微抬起头,眼神瞟向窗外热烈的霓虹,不敢眨眼。
这些事情,过去无数次的噩梦,她早已在脑海中反复重演过无数次,她觉得自己应该习惯了,可以坦然面对了。没想到在说出口的瞬间还是钝痛。
战纾不自觉的扣着指甲。
盛归一直看着战纾,他第一次见一个人的眼里能装下那么多泪水,甚至向外鼓成水珠,却没滑落。
看着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痛到不能呼吸。别朝我笑了,不知道自己眼睛里的悲伤都要溢出来了吗?他在心底呐喊。
可他没说出口,他视线模糊,喉咙发紧,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战纾缓了好一阵儿,待眼眶中的水慢慢被下眼睑吸收,才再次轻声叙说。
“也是那时候,妈妈总是哭,切菜哭,吃饭哭,看手机也哭。爸爸虽然放下不少工作待在家里陪妈妈,但是还是吵架,我妈嘴里有时念叨着‘再多用药啊’,有时念叨着‘我不该逼着她治疗’,我爸靠近她就会被她推搡开。”
“那段时间家里没有一片安宁,我甚至喜欢白天在学校的时光。其实,我爸妈从不在我面前吵架,他们总是在卧室里把门锁好才吵,但是,他们吵架的声音很大,我趴在门上一字不差的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