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衔月扭扭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奇道:“怎么会?六弟还没娶媳妇儿呢。而且我看爹虽不爱说话,但心里是喜欢热闹的,这么一大家子,怎么会这个时候就想着分家?”
“爹娘除了教我们兄弟几个走正道外,在别的方面不太约束我们,尤其是娶媳妇这件事上,更多的是看我们自己的意愿。
“成了亲,虽是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种地,但也都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他们不大掺和。所以几个嫂子对爹娘或许有几分敬意,却没一点怕的。”
钟五仔细给江衔月分析着。
“若是咱爹娘像别的大家长那样,把钱财全都抓在手里,即便有人想分家,也只会悄悄使主意,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这也是,钱都攒到自己手里了,对长辈可不就是各凭心意吗?若是这样,分家也好。爹娘如今还算年轻,也能拿得住事,等他们上了岁数,手里又没钱,孙辈们又长大了,一家人住在一起,矛盾自然也就更多。”
江衔月很明白钟家爹娘的难处。
螃蟹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一家子一起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方把控话语权。不过有的人靠天然的权力获得话语权,有的人则靠威信获得话语权。
像外头大多数人家,都是长辈当家,把家里的资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小辈们想要干什么都得经过大家长的允许,哪敢有二话,就是爹娘偏心公婆刻薄也得忍着受着,不然就是不孝不悌,不仅要受到亲人的指责,还要遭受舆论的批评。
钟家爹娘算是既公正又开明,仅有的对孩子的约束也都是为了让他们早些自立,对钱财方面抓得倒不是特别紧。
但是这样也有弊端,比如儿媳妇之间的龃龉。
别人家儿媳妇之间闹矛盾,要么是婆婆压着,不许闹大;要么是婆婆偏心某一方,养成一方强势一方弱势的局势,弱势的一方吃亏习惯了,除非能大闹一场改变局势,否则就要一直忍着;要么婆婆一碗水端平,各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虽然斗争双方势均力敌,但都处于被婆婆权威支配的地位,这也能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些情况的前提是,婆婆有威慑在。
在钟家,媳妇儿们对婆婆更多的是敬重而不是惧怕,这就导致婆婆的话大家也听,但做不做得到、能做到几分就全看个人了。
以往徐氏和周氏虽然也爱掐尖要强,但是也只是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平时大多数时候她们都还是敬着婆婆的。
只是现在有了个郑秋娘,她只认自己的道理,别人道理她不听,婆婆的教导她不认。
她怀着身孕,人又敏感多思,这种身心双重脆弱的情况导致别人对她说句重话都要仔细斟酌,再三考虑。
之前那一出,虽说她将矛头对准江衔月,但是这件事过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最终受害方是陆氏。
江衔月不指望别人的眼光过日子,那些不痛不痒的酸话只要她不放在心上就影响不到她。
可陆氏作为婆婆,本就不多的威信却被加倍折损,若是别的儿媳妇看她敢当着大家的面就对长辈这样说话,且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以后都跟着有样学样,家里马上就要乱套。
再比如,钟老金早有把家里的孩子送去学堂的想法,但是一直没说出口。并不是因为家里供不起几个孩子,只是之前的规矩已经立下,大房二房三个男孩,若是送去学堂,花费从公中出还是由各房出?
若是从公中出,那目前还没有小子的三房四房五房六房恐怕要有意见,有一个儿子的大房还觉得有两个儿子的二房占了便宜。
若是由各房出,显然就要钟大和钟二为自家孩子筹谋打算。
但显然,周氏是不大愿意的,她算准钟老金的心思,便拖着这个事,必要让他们应承从公中出束脩,把这个便宜占了才行。
钟老金提过两次,只是大家各有算计,反倒把几个孩子的前程都耽搁了。他的话儿子们听过就算,显然并不比他们媳妇儿的话管用,他也无能为力,慢慢的,他也就不再提了。
前些日子,江衔月让钟五做了几个沙盘教孩子们认字,钟老金看见,才算是把这个事从心里头放下。
钟五看江衔月说得头头是道,有些惊奇,“爹娘真要提分家,你心里不害怕?”
江衔月不明所以,“我害怕什么?”
“我以前听人家说,新婚的小媳妇儿都害怕自己过日子,因为很多事情不懂,需要请教婆婆,又怕丈夫不在家,独门独户的不安全,加之怀孕生产的时候,需要婆婆照顾,所以有些人宁可受些闲气,也要一家子待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也怕呢,所以才跟娘那么亲近。”
江衔月拧了他一把,“所以要是爹真有分家的打算,你可一定要把爹娘争取到咱们这啊。”
说着,又正色道:“这话是有道理的,但事实上也看个人。女子十六七岁嫁为人妇,很多都未经过事,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有的人夫妻恩爱,一成亲就想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有的人婆媳融洽,家庭和睦,又知道单门独户的难处,就想着一家子永远过在一起才好。
“我跟娘亲近,是因为娘本就宽厚慈爱,她头一回拉我的手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娘。”
“哦?所以那个时候也不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喽?你也是愿意给我做媳妇儿的,是么?”钟五笑着望向她的眼睛。
“是什么是,那时候都说好了,要认我做干闺女的,倒是你横插了一脚,好好的干娘变成婆婆了。”
反正是三奶奶和大伯母说的,钟家有意认个干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你更应该谢谢我插的这一脚才是,要不是我,你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时时待在娘身边。更何况,还有我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
钟五很少这样,他总是含蓄的,内敛的,就是心中得意,脸上也很少露出来,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几乎将志得意满四个字刻在脸上。
江衔月把笑憋在肚子里,想了想问他,“你可知这世上什么最硬?”
话题转得太快,钟五不明所以,“什么最硬?石头最硬?还是铁?”
江衔月去捏他的脸,或许是劳累太久,他下巴上已有青青的胡茬,摸起来刺刺儿的。
“当然是胡子最硬了,城墙厚的脸皮都能穿破,世上还有比它更硬的么?”
钟五不防被她取笑,也不恼,越发将人搂紧,“当然是有的,我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