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的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他人,是极其冒险的行为;对人心生怜悯,更是危险中的危险。
这是他从小受到的鞭策教导,早已深刻进骨髓,至此从不怀疑。
可沈姝云的出现,只寥寥几面,便足以震动他整个人赖以为生的崇高信念。
他感到危险。
景延站起身,“世子叫我来传话,说他并不知夫人认义女的作为,仍希望你能时常进府坐坐。若你因此事不悦,我会转告世子,世子抽空会来拜访。”
告知完来意,他转身要走,却被喊住。
“你先坐下,我得看看你的伤。”沈姝云抱了一堆药膏和棉布过来。
一时间,景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该回去复命了。”
她听了也不恼,只随口道:“你不叫我看你的伤,那我便告诉世子,我是不太高兴,倒也不必世子上门拜访,只叫他身边的小侍卫日日来我家里,给我扎针磨药、打扫门庭,做到我满意为止。”
“你……!”少年皱起眉头,一时竟有股羞愤从心里冒出。
难得看他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沈姝云看着他的脸,微微一笑。
“生气了?”
“没有。”景延扭过头,坐回到桌边,背对着她,动作迅速的脱去上衣,将缠满棉布的后背展露在她面前。
到底是个孩子,并非全然麻木不仁,偶尔能逗到他,沈姝云觉得十分有趣。
“这儿又没有人看着你,何必把自己管那么严,小脸冷的跟陈年棺材板似的。”
她一边给他拆布换药,一边笑语。
“不对,不是老古板,是小古板。”
少年垂头握拳,听她盈盈笑声,胸膛里也被勾起热乎乎的心气来。
咬牙道:“姑娘自重。”
“不过说笑两句,也要拿规矩来压我。”沈姝云轻语,眼中却看着少年伤痕斑驳的后背,细细的替他抹上软化疤痕的药膏。
在这重重叠叠、经年累月的伤痕上,抹再多的药也只是杯水车薪——这些痕迹只怕要跟随他一生。
她只能尽量做些自己能做的。
景延不知她的心思,却对她的话耿耿于怀,冷声反驳:“姑娘怎不对世子说笑?姑娘有闲心,也该拿去奉承世子,他一定喜欢。”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傻?”
又听他提起此事,眼下又有时间,沈姝云便好好跟他论一论。
“我与世子仅一面之缘,他以礼待我,不过是觉得没见过我这样的女子,一时新鲜……彼此保持距离,还能当做是不远不近的朋友,若再近些,他就未必拿我当个人看了。”
前世经历许多,她哪会不知道这些权贵对平民百姓的看法,既要人尊他重他,又不要人从他那里贪图什么。
真叫人难做的很。
尤其是那些王侯贵族,得到手的女人不过是他们随时可以交换、丢弃的玩意儿。
只有看得见又碰不着的,才是好的。
她几乎是将心里的想法都道出来,景延也就明白她并不对世子抱有任何期待,紧跟着生出更多疑惑来。
如果不是为了接近世子——
“那你为何要给我药?”
沈姝云看着他自始至终的不苟言笑,僵硬而戒备的姿态,轻叹了口气。
“因为心疼你。”
“心疼?”景延双目空洞,声音茫然,“那是什么意思?”
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一张染黑的白纸,哪怕填满了漆黑,也依然是空白的。
沈姝云心脏一揪,喃喃道:“我看你孤身无依,一片忠心却还遭受重罚,就想起……我的一个朋友,心里自然不好受。”
“你该去照看你的朋友,而不是我。”
少年冷声回应,本能的抵抗这陌生的感觉,驱使她远离,好让自己回到寂静幽深的死潭里,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屋里的空气仿佛停滞。
沈姝云低语:“我也想看他,可我已经不能再为他做什么了。”
恩情未能偿还,心中惆怅难解。
可过去的已经过去,她无法追回记忆中的自己和景延,所以才要为现在的他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