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像是整片大地的脉络,亘古时光凝结成的阴影,自天地初开便已存在,“永恒”的化身。
立于其下,仿佛将上万年的时间背在身上,沉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人类自以为生死攸关的一切,与这庞然存在相比,竟微不足道得可笑。悲喜、欲望、历史、信仰,乃至文明本身,都像一场幻觉,如同掠过的,一丝连尘埃都无法惊起的微风。
祝玖只觉胸腔被某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压迫填满,不自觉抚上心口,让自己的声音低到尘埃里,唯恐惊扰到它:“……这是地面上那棵龙血树的树根?”
“怎么可能。”侯郁不屑地摇摇头,“那小家伙只是障眼法罢了。
“此乃不死神树,真正躲开绝地天通存活至今的神。”侯郁高举着手臂,声音如涟漪一般,在空旷的地下大厅传出好远,与洞壁相撞,又层层传回到祝玖耳边。
“只可惜,”侯郁收回手,低低叹了一口气,“它已经只剩树根了。”
他自下到洞底便一直仰着脸,祝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晦涩的敬畏,饱含各种复杂的情感,没办法一一辨认。
“不愧是神,对人类始终抱有怜惜之意。每当听到人哭泣,便会分泌如血液般鲜红的树汁,食之可治愈伤病、驱邪解毒、甚至延年益寿。”
祝玖一怔:“所以,那片土地变成沼泽,并不是吸收了龙血树的树汁,而是这不死神树的?”
“对啊。”侯郁两手交错插进广袖里,“就凭那小小一棵树,怎么可能覆盖的了那么大面积的土地?”
祝玖迟疑片刻,顺着他的话试探性地问:“那禾姑是不断喝这不死树的树汁,才一直活到现在的?”
侯郁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若真是那么简单,那遍地都是长生之人了。”
他终于放下扬起地下巴,用笑意掩饰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人的灵魂与肉/体,是共生的关系。”
---
宋曜眼皮轻轻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一片模糊,光影晃动间,丝丝缕缕的刺激性气味钻入鼻腔,令他忍不住猛打了个喷嚏,这才缓过神来。
意识在眩晕与清醒之间摇摆,直到祝玖眼眶空洞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猛地一激灵,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天好像又亮了,却远远没有之前的光线强。微弱的光线将雾气映成乳白色,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混了水的牛奶里。
周围的树影被雾吞没,只剩下近在咫尺的几片枝叶,在寂静中轻轻摇曳。
不见祝玖的身影,也没了不绝于耳恼人的声音,宋曜心脏猛然一缩,彻底清醒了过来。
“祝玖!”他下意识四处跑动着寻找祝玖的身影,谁知没找到她人,倒是很快见到了一丛开得正盛的月季。
宋曜一个急刹车停住,连忙抬起手堵住鼻子。
搭在肩膀上的手帕掉到地上,他迟疑了一瞬,弯腰捡了起来,闻到了一直在鼻尖萦绕的刺鼻气味。
担心这气味有什么问题,他远远将手帕扔了出去,飞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雾气将整片森林笼罩,无论到哪里,都只能看清方圆不到五米的范围。
跑出一段距离,没有感觉到头脑昏沉,也没有出现幻觉幻听,宋曜这才放下手,焦急地呼喊祝玖的名字。
“祝玖!祝玖!”
回应他的,只有从树枝上滴落的露水,他仿佛被隔离在了另一个空间。
宋曜懊恼地抓住头发揪了揪,触到脑后祝玖给他包扎的纱布,心里更难受了。
肯定是那些村民用月季将他们困在幻觉里,然后把祝玖抓走了!
他怎么那么没用啊!
脑中不断闪过祝玖梦中张义的样子,宋曜自责得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要是祝玖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宋曜立刻回身,警惕地观察着前方。
“嘎吱——嘎吱——”
一下一下,慢悠悠的,像是咀嚼的声音。在这空无一人,视线也被限制的环境下,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宋曜皱了皱眉,暂时按捺住内心的焦急,屏住呼吸,放慢脚步,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
对面方向,咀嚼声并未停歇,地面传来一丝极其缓慢的沉闷声响。
“噗——”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陷进苔藓,带起些许湿润的泥渍,随之而来的是地面的轻颤。
好像是个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