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总算该结束了吧……”谷廿三稍微懈松下来,身体的伤痛如潮般用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李月息轻抚着锁鬼链,又温柔地摸了摸冥火的焰苗,似是早有预料:“不,锚点还没出现。”
感觉自己小命岌岌可危的谷廿三在一阵昏天黑地的眩晕后,迟钝地意识到李月息说了什么。
“啊?”
液态镜面忽而冲出封冻,掀起遮天的浪涛。谷廿三被推着撞上身后某具倾覆的培养舱,舱体玻璃碎片划过他的颈侧、面颊和腰身,带出一道道血痕。
“还有完没完了!”
他迎着不知何处刮来的猎猎罡风睁开眼,攥刀燃火朝眼前扑来的液态镜面刺去。
镜面轰然碎裂的刹那,斑斓的菱形镜片裹挟着李月息的刀风翻涌。警报的红光在空间的扭曲、崩解和重组中被无限拉长放大成惨白的射线,无数废弃的实验室内数以万计的老旧培养舱,如同坟冢墓碑林立。
眼前荒唐的景象骤然消散,在时空重组完成的瞬间,与堆积如山般的残骸在谷廿三的眼中凝固成更为荒谬的如人间炼狱般的新图景。
谷廿三跌坐在地,折断的指骨无意识抠进满地尸浆,碎骨刺进掌心和指腹。
镜面傀儡将他们送到了靖狂丢弃无用克隆体的废弃室内。偌大的空间里,白骨和血肉堆砌成望不见顶端的高山,入目尽是惨绝人寰的景象。
昏暗的废弃室内,尸体分解自燃的磷火如昏黄隐现的星光点点密布,照亮一块又一块不见天日的阴翳,拼图般凑出这场“幻境”。
森森白骨与累叠尸山中,有婴儿被凿开的头颅,有孩童寸断的腿骨,有少年生满骨瘤的半截手臂,更有成人的与各种诡物拼接而成的异化躯体。
高阔漆黑的天花板上密集的光点如银河般展开。婴孩啼哭声霎时在李月息和鬼器们的意念里响起。
那是成千上万的拟态魂魄被困缚在这间封闭废弃室内不得解脱的怨哀与苦恨。
克隆体能否具有独立的自我意识,是否拥有特殊的魂魄,如果答案是确定的,那任由这些克隆体自然生长,其意识和魂魄与本体是否会一致。
这些都是这座庞大基地作为意识置换实验的伴生实验,正在进行长期实验的相关计划。
研究者的猜测有相对的正确性,如果这些克隆体拥有正常的人生,或许会在成长的环境和过程中获得与本体不同的自我意识和独特灵魂。
但是对于整整二十代克隆体而言,他们的使命是在一代代技术更迭中为本体复制出更相适更完美的躯体,他们从细胞开始就被人为的操控了生长发育的进程。
出生、成长、发育、衰老乃至死亡,他们的躯体被催长到不同的人生阶段,但自我和意识仍旧处于最初的无自我和无意识。
于是,那些在躯体死亡后应当脱离但被滞留封存的魂魄显出的是“人”处于人生最初期,认知甚至还未开始适的纯白,却因被特殊科技实质化和笼困而变得虚弱残破。
这样的魂魄被勾回到鬼界后,无须进行判罪,将会直接渡过忘川,行过奈何,由阴差引领还于归墟,或湮灭,或被重塑,等待下一轮回。
李月息对尸山血海场面见惯不怪,人界的各种科技实验自有人界的道德与法律约束和惩治,但她身为鬼王,不能对这种大规模封压魂魄的做法置之不理。
无法理解那位长期留存自己废弃克隆体的怪癖,更无法容忍他们禁锢纯白魂魄的行径。
一旁的谷廿三在看清眼前的情景后,受到极大的精神冲击,僵愣地陷倒在厚厚的尸浆里没有言语动作。
不等谷廿三有所反应,李月息第一时间对冥火下了焚毁令,以鬼王的名义为这些可怜的魂魄赐下超脱。
受所有者情绪影响,泼出的冥火不再是原初的幽蓝,火焰触碰到尸山时瞬间腾起炽烈的橙红,腐朽的血肉在焚烧间腾起青灰的烟雾,溃烂的脏器在烈火中灰飞烟灭。
谷廿三怔愣地看着几具尚还新鲜的躯壳从尸骸高山的顶部掉落,扭曲畸形的四肢无力地垂摆着,一路翻滚到他的身前。
那张与他完全相同的脸凝滞着死前的惊恐和仇恨,瞪大的双眼瞳孔溃散,毫无温度地仰面朝向谷廿三,映出他那张苍白的脸。
骨骼爆裂的噼啪声中,幽蓝火舌顺着克隆体躯体堆叠的缝隙间游走,掉落在谷廿三面前的尸骸也被冥火快速熔毁,连同脚下的尸浆也被烧焚。
火燃的光影斑驳地落在二人身上,谷廿三目睹着李月息手执弯刀,孤身走进翻涌的火海之中。
纯白的光点从灰烬里升腾而起,在封锁的顶部汇聚成盘旋流动的星河。那些光点如星辰降临、下落,他们温柔地围绕着谷廿三,拂过他满身伤口。
“谷廿三,”李月息的话语声回荡在这间废物室内,“他们不是你,你只是你自己。”
幽蓝的火光映出谷廿三嘴角血线,他挣扎着从尸浆中站起,抬手抹去唇间溢出的殷红,朝身在冥火包裹中的李月息颔首。
他目送李月息迎着幽蓝火海,斩破藏匿在尸山后的最后一道镜面,揪出那只濒死的镜面傀儡。
被高悬于空的镜面傀儡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一切复刻真实的躯体分崩离析,在冥火中化为流光溢彩的玻璃液。
所谓的锚点始终没有出现,幻境成了现实。
火熄后,尸山血海不见,空旷的废弃室内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落白了他满头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