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胜轻轻掀开侧窗的一角帘子,韦从俭还穿着上值时的衣服,看样子是才赶过来的。
她柔柔说话,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而她也真是韦从俭的妹妹一样:“阿兄来了,是来送我一程吗?”
韦从俭皱着眉,神色十分复杂,像有自责内疚,他沉沉道:“我向上峰告了假,过来送你。”
尊胜向他报以一个十足体贴温婉的笑容,指尖挂着那个香囊晃了晃:“阿兄公务繁忙,不必牵挂我,我有这个便够了,权当阿兄送我。”
接着她又甜甜地笑起来:“诚如阿兄所说,女郎理当矜持,有了这个哈,蟆,我以后便不会四处乱掀石头了。”
看着那张明媚却暗带凄楚的脸,与耳边自己送给她的香囊,韦从俭心中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知道,那夜她想走,他假装没发现,却借着摸到香囊暗地试探她的心思。
香囊是他找人打制的,也是特意送给她的。
当年她跟着她父亲来府上做客,去后院捉□□玩,却不慎一脚把他踹进池塘里去。兴许他的内疚就是从这一脚开始的吧,有了少时相识的情谊,无怨无悔,明明知道一切,却眼睁着看她被推进火坑里。
韦从俭自嘲般笑了笑,忽地面上像盖了层湿棉纸,呼吸短促,若是她有朝一日想起来他们曾为玩伴,想起来如今,不知会不会责怪他,恨他。
他伴着将马车送进光武门,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不能再走,尊胜向他告别,避着春芳和八宝轻轻摇头,声音轻灵:“这些天来我看到你的挣扎,可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如今我只想谢谢你,告诉你,我不怪你,一切有因,一切有果,我虽不知因自何来,可我知道,一直沉溺在情绪里的人,是走不远的,你把这些都忘了吧,权当没有发生,我是真心进宫。”
她温柔道:“其实进宫没有什么不好,肯定比我之前过的日子强。”
见她如此体贴,到这般境况下还想着安慰他,韦从俭自觉良心像被两个大鼓槌不停擂动,叫他心揪,他愣怔着,眼看马车要走远了,终于下定决心,急忙追上去,用自己的身型挡住其余人的目光,隔着帘子将牙牌递了进去。
“若是有事,一定叫人来找我。”
尊胜看着眼前的腰牌,出声拒绝:“这是你的腰牌,没了它你会很麻烦,我不能要。”
凭借这腰牌可以进出宫城,还能调集他麾下的卫队,尊胜没想到韦从俭这竟然愿意把这东西给她。
她想要,可还有比腰牌更重要的东西,她要确保万无一失,争取过来,那就是凭借韦从俭对她的愧疚和自责,叫她以后对他开口,他都不能拒绝。
虽然不知道韦从俭这不同于其爷娘的善心从何而来,姑且当作歹竹出好笋,但韦从俭这节至关重要,尊胜眸子暗了暗,她不想利用帮过她的人,可同皎在韦家人手上。
见她拒绝,韦从俭心中更加内疚,于是不由分说,坚持一定要她拿着,权当换他心安。等尊胜马车又走出去很远,直到看不见,他才离开了。
暮霭沉沉,昌平坊西侧道路的行人急急赶在宵禁鼓声响之前回家,东侧沉寂已久的宅子外却恭敬鹤立一白须老者,身后跟着两个身着同样服色的强壮仆役,垂手眺望坊门方向。
远处马蹄声动,披风在马胯边刷开花样,卷着京外的风尘,来人旋风般在府门外刹停,轻捷跳下,将马鞭随手抛给仆役,老者立时上前接下披风,一边细细禀报宫务。
在经历了不眠不休的四个日夜,跑瘸了六匹马后,项凌终于提前赶回长安,精力长时间过分集中让他感觉脑袋有些晕沉,他抬手打断老者的话:“别急。”
说罢便在众人注视之下,进了自己屋里,片刻工夫便脱了外袍,整个人倒进了床榻中心。
项凌从军多年,身手敏捷,就算酣睡亦然保持超然的警惕,先前府中有人不懂规矩,凑近给他盖被子,差点被已经睡着的项凌卸掉胳膊。
老者直接放弃了上前给他盖被子的想法,横竖郎主不是娇滴滴的女郎,千锤百炼成的身子骨不会轻易被摧残,于是他如常退下去了。
直至半夜,更声在巷道里传开,项凌才转醒,他起身嫌弃地将身上衣服脱下,出去打水沐浴,结果刚出门,被墙根里突显如牛眼般瞪大的双眼唬到,身型顿了顿。
“阿郎醒了。”老翁双手拢在宽大袖中,慢腾腾挪开。
项凌挑了挑眉,动作不停:“王伯还不睡?”
“某老了,觉不如年轻人多,早醒了。阿郎是要沐浴?不如阿郎且回去,某命仆役准备。”王翁知道项凌不是惯常麻烦别人的主,通常都是自己动手,但想着他刚风尘仆仆回来,还是忍不住提议。
项凌不以为然:“小事,我自己来,这会儿子他们怕都还睡着。”一边提起几桶水向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