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此时的温柔态度简直与上次判若两人,项凌任由她擦拭,眯着眼睛笑道:“我送圣人回宫。”
她擦拭的动作顿了顿:“哦?圣人可是饮多了酒?如此就劳烦大人了。”说着准备收回手。
项凌唇角略勾,捏住了她那只手腕,叫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劳烦,若不是我送圣人回去,也不会知道娘子有这样娴静温柔的时候。”
尊胜直勾勾盯着他,另一只手缓缓将项凌的手指一根,一根展开:“大人认识我时日太短,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既然大人这么说,那在大人心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女郎的外表如月华如幽水,但她的眼里是生机勃勃无尽的焰火,项凌稍躬下身子,对上了她的眼神。
项凌年少入军中,并没有养成冷硬如铁,不苟言笑的性格,相反他很肆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得诏千里赴京,长安里除了筵席排场,轻歌曼舞外,全是一张张带上面具的脸,哭笑不能,在名为矜贵矜持的谎言里打转,纵然知晓他们迫于实际压力,但依旧觉得无趣。
可这个女郎初时见面就让他觉得不一样,顶着项拂仁那群人的压力,押注他,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见她,她明明在众人面前也戴着面具,装得柔顺乖巧,可他偏偏觉得她不一样。
在无意间看到她捉弄赵家女郎,他甚至没有多想,便给她找到了理由,一定是赵家女郎欺负她。有仇不待隔夜报,正该这样。她的狡黠和自鸣得意的小聪明都被他知道。
这何尝不是一种在偌大长安里找到与自己相似之人的安慰。
可惜她进宫为妃,但这不影响他看中她,做他的盟友,各取所需。
皇帝身子不好,时日不久,死后她便孤苦无依,他送一个皇子给她,让她成为大燕的太后,保她一生安危与荣华,帮她切断与吸血娘家的关系,甚好。
海棠花香萦绕他的鼻尖,女郎额心花钿如火,项凌看在眼里轻声道:“韦娘子柔嘉姝丽,淑德含章,为何进宫?又所求为何?”
项凌凝神看着她的唇瓣,他在等她说出想做皇后这四个字,倘若她亲口说出,那他便可以顺理成章与她谈好条件,将她捧上皇后的宝座。
岂料她突然后退半步,抬头看向项凌身后的明月,她的眼神哀婉,像有很多委屈要诉说,却止了口,她的颈子纤细,在身后几点暗淡宫灯映照下,十分脆弱,她叹了口气:“大人...何必提我的伤心事?”
“你不愿进宫?”
尊胜轻轻摇头,将吹至脸颊的发丝轻轻绾到耳后:“我愿意,可哪有孩子不想爷娘,不想家的?不瞒大人,我确实是那些贵女传的那样,被阿兄从平康坊接回来的,才刚回去,就要同家人分离,我心如刀割,只是若家里需要我,我亦愿意尽我的绵薄之力,报孝爷娘。”
项凌想起文书上所写申国公夫妇迫不及待将女儿送进宫的描述,又侧目看了眼她的表情,好不可怜,好不坚韧,他循循善诱:“不要紧,三品以上嫔妃可召娘家人进宫见面,后面有的是机会。既然你现在已经进宫了,你准备往后如何呢?”
尊胜眼瞳漆黑,如白水银里落了滴墨,她以袖子半掩面孔,像是在擦泪,略带哭腔的嗓音却更加清脆婉转如鹂鸟,袖子扇过,薄纱携着海棠香一并荡到了项凌的脸上。
半晌只听她道:“侍奉天家,听从爷娘的吩咐是我本分,我自当听话,在宫中安分守己,不给圣人与家里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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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胜迎着松风期待的注视回到了撷芳殿。
但见她回来,松风便知道没能成事,不然不该回来,她担忧道:“娘子去了接近一个时辰,没出什么事吧?奴找人打听了,这时候圣人从绿萼楼回紫宸殿,正巧回经过太液池,娘子没有见到圣人吗?”
今日一切本是她为了接近皇帝弄出来的,忙前忙后,手都被冻得冰凉,却没见到皇帝半个人影,她接过松风递上的热茶暖手,摇了摇头。
松风看她面色凝重,宽慰道:“娘子莫忧心,不打紧,这一次见不到还有下一次,那娘子可有撞见其他人吗?”
后宫嫔妃这样子被其他人撞见不太好。
尊胜想起方才种种,另一只垂下的手不禁握紧,见不到皇上不要紧,可她也不能白折腾一趟。在她转身没有看到皇帝,反而是看到项凌的一瞬间,她就马上改变了注意,项凌是天子近臣,如今炙手可热,想来说话很有分量,也很得皇帝信任,皇帝怕是凭借她自己的力量见不上了,但项凌可以。
没有皇帝,有他也行,只要他愿意在皇帝面前不经意提她几句,不愁面不了圣。况且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也一样,都招架不住美色,柔言软语与凄楚可怜的小白花,她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无非是那一张得了巧的面孔,和惯会扮演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