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那是一种自神魂深处翻涌而来的剧痛,由骨及表,又内而外,剥魂拆骨一般,毫无间断。
疼痛感极端尖锐,又变化无常,一时好似万剑穿身,一时好似钝刀凌迟,一时又好似寒冰冻骨。业火焚身。
疼痛难忍,如堕阿鼻地狱一般,苦厄无边。
神魂痛到仿佛被架在异火上反复炙烤,身体却冷到发颤。
从昏迷中被硬生生痛醒,青年费力地睁开了眼,缓慢地眨了下沉重的眼睫。
混沌的天光映入眼帘,远处隐约有黛色山峦重影模糊,不住摇晃。他似乎正浮在水上,冰冷的寒水浸没身体,浑身湿透,随水波微弱地飘来荡去。
这是一方……深山寒潭。
水声淅沥,他也不知在这阴冷冻骨的寒潭里泡了多久,四周一片险峰峻岭,迷雾遮天。
神思只清明了这一瞬,青年很快便被神魂处翻涌而来的疼痛占据了所有的意识。
手背与颈侧青筋浮出,破碎哀吟溢出,寒潭中一时水花四溅,惊破天光。
这样极端的痛,即使被痛晕后也很快会被再度痛醒,无法彻底昏迷,便只能清醒承受。
薄雾中弥漫着一股极浓烈的瘴毒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腐臭难闻的血腥味。
血腥味并非来源于青年,而是来自于寒潭边上倒着的那三具大妖尸体。
殷红的妖血顺着破开的伤口一股股地流出,染红潭边湿土,又流入寒潭。
血色蔓延,诡异妖艳。
夹杂着血腥气的山风拂过障雾弥漫的林间,风动树梢,树影暗处,本该危机重重的深山老林,妖族据地,却无一妖暗中环伺。
有这三只惨死的大妖做前车之鉴,先前一直躲藏在迷雾丛林中蠢蠢欲动的妖兽们不得不悻悻作罢,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放弃眼前这只难得一遇的美味猎物。
仙骨仙魂,无比的美味芬芳,谁若是能吃下他,必将成为太冥山万年以来的第一位妖皇。
最开始,没有任何一只大妖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因此,一天前,自这缥缈出尘、清姿绝世的仙尊第一次现身太冥山起,便有无数双妖兽眼睛于暗中死死盯梢。
大妖们心中各有计较,既忌惮仙者仙力强大,又害怕贸然出头被同族坐收渔利,因此一个个都只敢于暗中窥伺,不敢轻易下手。
它们眼睁睁地盯着仙者走进深山,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忽然消失在阴冥峰前。
残余的清圣仙气迅速被障雾侵蚀,之后便了无踪迹。
大妖们在仙者消失的地点反复寻觅了许久,最终却一无所获,只好困惑并失望地散去。
谁承想,大约一夜后,熟悉的仙气四溢,那仙人竟再一次地出现了。
他似乎受了重伤,护体仙气不再强盛,一身白衣也染成血衣,晕倒在那方深山寒潭中。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失去意识,陷入昏迷,浑身上下满是破绽,虚弱极了。
那样的脆弱易折,好似雨中落花,风中悬叶,轻易就能被捏在爪里,碾出汁液。
最先按耐不住的是太冥山内修为最高的一只虎妖。它盯了整整三个时辰,见那寒潭里的仙者仍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便直接化出了三丈高的原型,飞扑着向猎物冲去。
庞然巨物,遮天蔽日,血盆大口狰狞地张开,尖锐利齿寒气森森。
仙者浮在潭水中,浑身笼罩在虎妖身躯所带来的阴影之下,浑然不觉死期将至。
结局似乎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就在这时,太冥山间突然现出一抹极清极亮的剑光。
淡青色的光泽,携着破仙境般无妖可抵的强大威压。
自剑光出现起,半空中的虎妖便身形凝固,惊恐无措地发现自己再如何挣扎也动不了一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剑气洞穿。
剑气磅礴,强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将虎妖身躯狠狠震开,一剑穿心,钉在潭边。
妖兽惊恐地盯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剑,纷纷按捺住了心思。
但一天一夜后,剑气散去,仙人还是浮在潭中,无论是短暂栖息在他身上的鸟雀,还是游弋在他四周的鱼虾,皆毫发无损。
又有蠢蠢欲动的大妖试图偷袭。
狐妖和熊罴联手,最终下场与虎妖一般无二。
千年修行毁于一旦,接连倒在寒潭边的三只大妖同出一辙地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仙剑护主乃是自发,躺在潭中的仙者对此浑然无觉。
除了痛便是痛,这样生不如死的痛似乎永无止境,剥夺一切意识。渐渐地,仙者连哀吟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身体愈来愈沉,滑入潭底,破碎的天光顺着被妖血染红的潭水映入仙者模糊的视线。
视线越来越暗,眼前一片朦胧幻影,杳杳冥冥,犹如沉溺于生与死的边缘一般。
正此时,突然。
死寂空无的潭底,传来轻微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混沌而又模糊。
冰冷的右肩忽而温暖了起来,那股暖意顺着肩颈蔓延,迅速流淌至四肢百骸,驱散附骨之疽般的寒意。
一片刺鼻的血腥气中,仙者突然闻到了一股极为清浅柔和的香气,莫名熟悉。
“……醒醒。”
缥缈旷远的声音传来,好似和煦春光,分外温润柔和。
“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啊。”
……谁?
似乎有谁贴着他耳畔说话,只是仍旧模糊,时真时虚,听不真切。
仙者皱眉,纤长的睫毛眨动两下,终于睁开眼了。
就在他睁眼的刹那间,一片深蓝的潭水中,竟凭空出现一朵疏梗白莲,幽香清雅,圣洁美丽。
下一瞬,那朵白莲花竟幻化成了一个人。
纯白身影,虚幻朦胧,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