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驱散了梦境残留的混沌碎片。
“……”
疲惫而淡漠的栗色眼睛阴郁地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又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一夜。
今天带他的长先生休假,笹塚不用像平时那么赶早,但习惯很难改变,何况……以三十一岁的他的实际精神状态,哪怕是现在这个尚且年轻的身体,睡眠质量也依然堪忧。
匆匆解决了简陋的早饭——昨晚下班时买的便利店打折饭团,出门前笹塚确认了一遍手机上的时间,11月7日,07:11,立冬,天气晴。
——有点巧合的数字让他多看了一眼日期,但也仅此而已。
解决了绑架爆炸案,手头的连续杀人案却依然没有进展,普普通通去警视厅打卡上班的笹塚,完全没有预料到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一场狂风骤雨。
“都内两栋高级公寓被安装了炸弹!”
“歹徒勒索十亿元!还不允许住户撤离!威胁说如果有一人撤离就立刻引爆!”
一早就突如其来的特大案情让整个警视厅人仰马翻。高木长介不在,作为众人眼里业务能力出众的小年轻,笹塚自然而然地被其他前辈使唤了起来。爆/炸/物处理班已经分了两头匆匆奔赴不同现场,而刑警们除了跟着去现场的,其他人追踪信号的追踪信号,排查嫌疑人的排查嫌疑人,接线员在电话机前声嘶力竭苦口婆心地安抚不断惊慌地打来电话的民众。被支使着跑前跑后最后还要当司机带前辈们去第一现场搜查的笹塚毫无怨言地接受了现状——非职业组,刚入职的新人,在阶级分明的本国公务员职场,尤其是以森严冷酷出名的警察业界,这是理所应当的常识。
即使上次及时阻止了犯人的行动避免了伤亡,他还是一样要为了开枪的事情写检讨,还要加上比电话联络簿还要厚的搜查报告书。
所谓新晋刑警入职的“茶番三年”可不只是玩笑话,菜鸟们初入职场最先学会的不是逮捕侦查和审讯,而是给前辈们沏茶,要牢记所有人对茶和咖啡的喜好并快速准备完成是不得不磨炼出来的必备技能,还有其他种种附加事项——
包括但不限于,有功要让,有锅要背,上的了陪酒局,下的了批/斗/会,静能代批文件,动能开车跑腿,无条件服从上司安排,上司说的哪怕是错的那也得是对的……三十一岁的熟练社畜深谙此间生存之道,扮演一个被前辈们挑不出毛病的新人驾轻就熟。
反正以前三十一岁的他一样还是被笛吹使唤啦。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案件本身,这种危害公共安全的重大案件是笹塚作为刑警最反感的案子种类之一,因为风险的不可控性。话说回来,最近的东京怎么爆炸案都发生得如此频繁……想起了之前有惊无险落幕的那次,他叹了口气。
那个犯人醒来后经过审讯的结果就是单纯脑子有病的邪/教/徒,炸弹则是通过暗网上采购后按教程进行了二次加工的半成品——没把他自己炸飞真是走了狗屎运。
总有人因为一些难以理解的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要轻易毁去诸多性命……可惜对于那个暗网上炸弹流通渠道的追查半途中断,不了了之。最开始那个外守一是会自/制/炸/弹的工科生,上次是暗网,这次又是什么,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爆/炸/物啊。
至于黑日创生教的后续调查,因为是邪/教/团体的相关事务,所以被公安部半路截了胡,他们这边也没有办法,只能一如既往象征性地抱怨几句罢了。
警笛声和直升机桨叶的呼啸声响成一片,带来压抑和恐慌的气氛。托交通管制的福,笹塚带着前辈们很快赶到了第一现场诹访高地,因为不被允许疏散楼内住户,爆/炸/物处理班不得不在一般民众没有撤离的情况下拆弹,这无疑是压力空前的情况。
同行的前辈们和其他同事焦虑地交谈着,笹塚转头望向已经整装待发的爆处班,那个已经穿好了笨重防爆服的身影显然是这次的拆弹主力——
等下,头盔下露出来的半张面孔是不是有点眼熟,半个月前才刚见过的那种眼熟。
……不,刚警校毕业一个月就作为小队长担任这种大事件的拆弹主力,这是通常会出现的情况吗?就算见识过对方独立拆弹的能力,就算他本身确实水平出众而得到了特批……虽然笹塚不太熟爆处班,但是常识来说不会这样吧?就连初任辅修都还没进行过呢?
松田阵平察觉了他的视线微微转头,认出他时也稍微愣了一下,不过也就意思性地点了点头,便和队员们一起出发了。
第一现场是松田……笹塚看了一圈爆处班的人,没看到那个平时总黏在幼驯染身边的半长发青年,第二现场该不会是萩原吧。
……不会吧?
银灰色头发的刑警忍不住叹气,栗色的眼睛里也染上了几分忧虑。但这里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相信着拆弹警察们的实力,希望一切顺利进行。
“怎么样,松田君?”旁边爆处班的负责人林藤警部用压抑了紧张的声音问。
“哼,是很简单的构造,这种东西我三分钟就搞定了。”对讲机里传来松田阵平自信的声音,林藤警部和他身边待机的其他爆处班成员一下子松了口气。
“松田队长这样说就没问题了!”
尊敬和信赖的语气丝毫没有因为松田的新人身份而打折扣,看来松田的能力很受信任,难怪这么快就能成为分队长。
都说机动队的前后辈阶级关系比普通警察更严,但果然也有特例。想来也是,如果爆/炸/物处理班这种地方也要刻板地论资排辈而不是技术至上,那可真是在拿自己和队友的命来开玩笑了。
笹塚微微放下心来,而一边的前辈们招呼他加入现场搜查——刑警们怀疑犯人就在公寓附近暗中监视情况,不然不会威胁警方不许进行人员疏散。他跟着前辈们散开在人群中排查可疑人员和车辆,而很快地,炸弹拆除成功的报告声在无线电响起。
“浅井第二现场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路上,可恶啊,距离太远了还堵车!交通管制也来不及这么快就彻底管制好一路啊!”
“照这样下去的话拆弹时间不够吧!”
众人放了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之前和警方交流的时候,犯人提到过两个炸弹其中有一个是“精心设置”的,而松田说他拆的这个非常简单,那重头戏显然在第二现场。按照倒计时的时间看,爆处班赶到现场前,秒数恐怕就要归零了。
“本厅那边的联络!说先答应犯人的要求!”
“什么?”
“十亿元吗,可恶——但是没办法啊!混账炸弹犯!”有人气得狠狠踹了一脚电线杆。
“算了,算了……”
不甘心和无可奈何的气氛笼罩了众人,没有办法,第一要务是一般民众的安全,人命捏在对方的手里,他们只能妥协。
“走了笹塚,一会儿这里的交通管制就撤了,趁着现在。”前辈们招呼他。
“……去第二现场吗?”
“回本厅待命啦,我们去第二现场也帮不上忙。”
“……明白了。”
在这里也没帮上什么忙来着,但服从前辈的安排是绝对的。
一路气氛凝重,笹塚知道前辈们憋了一肚子火,尽职尽责地平稳开车保持着沉默。啊,走的时候忘了和松田打个招呼来着,他漫无目的地想道。这时候无线电里传来了新的进展:拿到了赎金的犯人同意停止炸弹计时和疏散住户。
这也算是一个稍稍让人振奋起来的好消息,可惜坐在同一辆车里的笠川前辈和筒野前辈看起来还是不怎么高兴。犯人拿到了赎金很可能就此逍遥法外,就算阻止了爆炸,搜查一课的脸上也不会好看。
车窗外,大楼电子屏上播放着关于这次案件的紧急新闻,即使是情绪缺乏起伏的笹塚都感到了无语:这种情况下应该新闻管制吧?居然还直播上了?挺好,这种事多来几次,他的低血压可能都有望治愈。
自己那个同样当记者的老爹要是看到同行的德行可能又要气得大发牢骚……嘛,要是他能看到的话。
但这样想着的笹塚也没料到这次的新闻究竟能捅出多大的篓子,三十分钟后,在本厅的他们接到了犯人的再度联络,对方竟然质问说怎么炸弹的定时器还在动——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笹塚的心沉了下去。
“不会是犯人看到新闻在重播之前的那段误会了吧!”笠川小声嘀咕。
“喂,那么……”筒野忽然精神一振,和笠川交换着眼色。
——是机会啊!
“先拖延住他!”笠川对接线员打手势,而负责追踪信号的技术员领会了意思已经迅速地开始了行动。
“……”
一切似乎意外地顺利,笹塚却没来由地产生了什么不安的预感。
“定位到了!”
“好!”筒野激动地跳了起来,“笹塚,跟我和笠川一起!这可是立功的机会哦!我们一定把那混账抓回来!”
……不安的预感更强烈了,总觉得,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浅井别墅的各位居民,请不要惊慌,听到广播后听从指挥有序撤离,请不要带太多物品,尽快离开,感谢您的配合!”
话虽如此,在广播中终于等到了撤离通告后,一直在恐慌中焦急等待的居民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出家门冲向电梯或安全楼梯。而在隔离线外围观的附近居民或楼中住户的亲友,也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
“哎呀……离家几天就出了这种事,真扫兴~”
“是因为有人半路突然闹着要吃印度料理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诶——?怪我吗?”
“……多少请反思一下。”
“才——不——要——呢?啊,讨厌,我的收藏品不会要泡汤了吧~~~~”
“……据说炸弹安装在20层,就算爆炸了,只要威力没有达到破坏承重结构的程度,影响到我们11层的概率就并不高,请安心。”
“嗯——嗯——但果然之后还是换成一户建吧!”
“……容我直言,当初是您死活要住在这里的哦。”
“咦——那不是因为要来看看‘那个’嘛,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了。”
“是吗。”
“呐呐,”帽衫下滑落了一缕白发,那不知应该被称为“少年”或“少女”的、青涩中性的面庞转向身边人,嘴角牵起了一个单纯又残忍的甜蜜笑容,银蓝色的双瞳闪动着诡谲而天真的熠熠光辉,“如果弄坏了我心爱的玩具——我们就去杀了那个烦人的家伙吧?”
“如您所愿。不过在那之前……或许有别的东西要先行处理一下呢。”
响着警笛的丰田皇冠一路风驰电掣,依然担任了司机的笹塚瞄了一眼摩拳擦掌的前辈们,忽然用和往常一样平淡的语调提问:“……以防万一,请问一下,我们的行动是否告知了第二现场的爆/炸/物处理班?”
“啊?”筒野愣了一下,笠川下意识地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