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桥下是奔流的河水,桥上是穿梭的车流。人行道上,穿着高中生制服的短发少女有条不紊地陈述了自己的推理,深深地凝视前方中年男子落拓的背影。
一直以来和她相交甚笃的古怪又有趣的大叔。
给他们带来很多帮助的协力者,她忘年的友人。
——也是那个她此刻不得不怀疑的,导致了她重要之人的死亡,潜藏在他们之间的内奸。
“不过……不过,叔叔!我的头脑不太好!所以这段推理,还有很多不自然的疑点。所以……”
金色的短发在风中摇曳,少女侦探悲伤却依然笔直澄澈的视线似乎在寻求着最后的一丝微渺希望。
“你说一句‘不对’,那么一来……我会向你道歉的。”
“叔叔在诸多情况下帮助了我们,你不可能陷害笹塚先生的。”
“……对不对?”
对方终于缓缓转身。
她也最终得到了回答。
曾经是数学家的中年男人被撕裂的衬衫下,是深深烙印在胸腹之上的,那数字为“6”(Six)的残酷答案。
Six,Sicks。
“正如你所说,我把你们……还有我的一切,全部献给了那位高人。”
“就像过去……我把女儿献给他一样。”
只因为热衷于他人的痛苦的那位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把爱女推上实验台的亲生父亲的表情”。
他献上自己的爱女,如同为自己的神明奉上牺牲的贡品。
少女的眼睛颤抖着。
“为什么?叔叔上次明明说……刹那小姐生前很幸福啊!”
明明说过,说她是聪明伶俐的、优秀而珍贵的女儿。
也明明说过的,他对逼死自己女儿的元凶,怀有无尽的恨意,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为什么?
因为——
“——受到那位高人的榨取,是至高无上的荣幸!”
带着扭曲而喜悦的笑容跃上栏杆的中年男人,向整个天地发出激昂亢奋的高呼。
“刹那——!刹那——!”
“你很幸福对不对?因为你成了那位高人的试验品!”
“你很幸福对不对?因为你成了那位高人游乐用的玩具!”
“刹那————!”
“刹那————!”
伴随着最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男人的笑容崩溃了。
刹那,刹那。
他唯一的宝贵的女儿。
聪慧知性又体贴温柔的女儿。
被实验摧毁了大脑陷入无尽疯狂折磨中最终悲惨死去的女儿。
夏花一般转瞬即逝的“刹那”啊。
映入少女侦探眼帘的,是泪水纵横的凄惨面容,以及毫不犹豫刺入颈间的针剂。
“对不起……”
——他恨之入骨的,不是别人,正是懦弱的自己。
伴随着鲜血一起吐出的,是最后的忏悔与嘱托。
“谢谢你!……对不起,桂木弥子。”
以少女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为背景,男人失去平衡的身躯如断线木偶般翻过大桥栏杆,向滚滚波涛坠落。
……
雨势渐大,笹塚维持着静止的姿势,冷静而快速地评估着自己的情况。
带着兜帽的暗色长外套,不起眼,能遮住头发,脸不好说。里面的灰色西装本来就很普通,再配合雨夜环境,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不算高。
武器——非执勤时间自然是没有警用配枪的,但他自然也不会半夜三更手无寸铁单枪匹马地深入东京眼下风头最盛的极道团体的势力范围,哪怕他要见的是自己的线人。
……那家伙能不能称之为线人,还要两说呢。
笹塚一直掩在衣襟里的手握紧了冰冷的金属,6寸的柯尔特蟒蛇,对于他这个现役刑警而言来源显然并不怎么合法合规,但眼下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在另一侧的岔路,本城二三男的身份和性命都危在旦夕。威胁他的黑衣男子,雨幕都无法模糊那血与硝烟淬洗出的露骨杀意。
对于本城——曾经的本城——笹塚的心情很复杂,但至少眼下,这一边的这个人,只是个人身安危受到威胁的普通人,还没有做出任何能让作为警察的他对此袖手旁观的事情。
就像他一直秉承的理念那样,身为现场警官,比起思考,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付诸行动更为重要。
——因此,笹塚闪身,拔枪,射击,冲刺。
“……嗯?!”
注意力全在犹犹豫豫不敢摘口罩墨镜的本城身上的黑衣男人,虽然在危机来临的时刻迅速做出了反应进行闪避,但握抢的右手还是受了不轻的擦伤,鲜血淋漓而下。而毫不停歇冲过来的笹塚借着冲刺的力逼近后迅猛地抬腿飞踢,成功地将对方逼退几步。在格挡中,黑伞脱手飞出,而笹塚已经在右手收枪的同时用左手从怀中拔出了匕首,寒光乍起,雪亮的刀锋划出凛冽的弧线切断雨幕凌厉地逼向对方面门。
雨伞落地打着转,黑衣男人敏捷地闪躲后稳住身形反击,但笹塚的目标并不是他,一击达到目的后便疾退后撤,一把扯过还没回神的本城的后领转身就跑。
笹塚熟悉这片区域,毕竟是那家居酒屋的所在,准备工作自然要未雨绸缪。这里的建筑密度高,而房屋楼间距近且高度比较统一。他右手拖着本城二三男,左手握着匕首闪进一户废弃的空屋,轻车熟路地顺着外挂的消防楼梯狂奔,子弹擦过钢铁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笹塚隐约听到黑衣男人不爽的低咒。
对方持枪的右手受了伤,而黑夜会阻碍视线,大雨则会降低射击的准确度,所以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尽快拉开距离。
自己只有一把枪和一柄匕首,带着毫无武力值的本城,他不能赌对面是否还有增援。
笹塚径直奔上了楼顶,他收起了匕首——之后大抵是用不上了,再次把枪换到了手中,之后才有空看了眼被一路拖着跑上来气喘吁吁的本城。
“别叫,”他语气平平地说,“怕的话闭上眼睛。”
“……?”
来不及发出疑问,本城二三男只觉得身体再次一轻——
笹塚直接拎着他的腰带,将他扔到了相邻但间隔足有四五米的另一栋楼楼顶,轻松得仿佛在扔一个皮包,而不是一个体重62kg的成年男子。随即他自己也助跑了几步后飞跃而过,平稳落地后举枪转身确认四下情况。
摔了个狗啃屎的本城尖叫声憋在了喉咙里,因为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但笹塚依然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垂下枪口便又是将他提起一抛!
短短数息之间,笹塚已经带着他连跳了数个房顶,而这一行动的目标很明确,他们要在尽快甩开对方的前提下以最短路线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黑衣的男人没有冒着暴露在枪口下的危险追上楼顶,他在巷子里追了一段开了两枪后就放弃了追踪。
失去了雨伞的遮蔽,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卷发蜿蜒地贴在脖颈上,男人蛇一般冰冷的金瞳被无形的狂热与亢奋所点燃,丝毫没有在意仍在流血的右手。
“啊啊,阔别多年,这里果然能带给人惊喜,真的是,太美妙了啊——!”
……
“抓紧我。”笹塚轻声说,他收起了枪,把七荤八素的本城甩到后背上,带着他滑下排水管,溜进一个看起来像车库的地方。笹塚从后院的盆栽下翻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车库门,车库里停着一辆非常普通的黑色本田,是没有挂牌照的新车。
“呃,这……”本城有一肚子疑问想问,但沉默地用钥匙开了车门发动车子的笹塚只是粗暴地把他塞进了后座。
崭新的黑色本田开出车库驶入雨幕,在空旷的深夜街道上疾驰,将黑暗的小巷和可能的追兵一起甩在身后。笹塚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掏出手机发短信。
[紧急情况,借一下车,善后我这边自行处理,你的人不要出面。]
发送完毕,他把手机扔在一边,不再管是否收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