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警察这个职业而言,大型节假日带来的大多数时候不是愉快的休日和放松假期,而是维持治安产生的翻倍工作量和突然节节攀升的犯罪率。圣诞节虽然不属于日本的法定节假日,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浓厚的节庆气氛,尤其是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可惜其他人准备享受节日的同时,无论是分警署、机动队还是本厅的搜查一课,都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即使如此,在这种情形下挤出来的显得尤为珍贵的休日里,笹塚依然没有真正休息。他独自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默默抿了一口已经冷掉的罐装黑咖啡,视线则牢牢盯着某个方向,呼吸化作白色的水汽弥散在冷风中。
很快,两名高中生模样的少女踏着轻快的脚步结伴而来,她们在行道树下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然后在离笹塚不远处的空秋千坐下。短发戴眼镜的少女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用铅笔画着什么,长发编成一条粗麻花辫垂在胸前的那个则百无聊赖地荡起了秋千,她踢地踢得很用力,秋千高高荡起,她的裙摆也随之在冬日的寒风里飞扬。
两个女孩在外套里穿的都是附近那家高校的黑色水手服,配着鲜艳明亮的橙色蝴蝶领结,制服裙应当是像短发女生那样在膝盖的长度,但长发的那位裙子却长达小腿,这让她看起来活脱脱80年代走出来的不良少女——或许只差在手中拎上一根球棒?
短发的女生的目光开始频频在公园活动的人群与手中的本子间不断移动,手下动笔飞快,他推测对方大约是在速写。笹塚喝掉咖啡,起身将空罐扔进垃圾桶,然后向女生们走去。
“……你们好,”他缓声打了招呼,“请问是蝶野同学和斋城同学吗?”
“你是谁?!”
短发女生眼神立刻警惕了起来,她是个很漂亮时髦的女孩,棕色的短发烫出波浪,虽然戴着眼镜,但镜片后的灰色眼睛显得很机灵。
长发的女生也停住了秋千,歪头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笹塚。因为停得很急,鞋跟把地面磨出两道印痕,和领结同色的发带系在她乌黑的辫梢,此时也像蝴蝶一样飘落回胸前。不同于短发女生白皙的肤色,她褐色的肌肤生着雀斑,五官比亚洲人更显立体,看起来似乎是混血儿。
笹塚用0.1秒在自己心底向弥子——以及旭日章表达了(形式上的)歉意,然后递上某位共犯为他伪造的名片,做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回答。
“——桂木浩二,是一名私家侦探。”
“侦探?侦探找我们做什么?”短发女生依然保持着机警和怀疑,她合上了膝盖上的本子,有点紧张地捏着手中的铅笔。
“……我接到了委托,想了解一下有关于岩沢同学的事情——作为同班同学的你们也知道吧,她已经很多天不来学校了。”
岩沢瓦内莎,在那张英语试卷上留下黑日创生教纹章涂鸦的女孩,现年18岁的高三生,一半血统来自拉丁美洲的混血儿。
笹塚回想着来间娜塔莉给他看过的照片:一头天生栗色微卷的长发,看起来文静内向的年轻女孩。明显能看出混血痕迹的小麦色脸庞上有着一双色彩浅淡的天蓝色眼睛,眼尾还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根据娜塔莉的说法以及他自己的调查,这女孩的异国血统来自她早逝的母亲,父亲一方则是日本人。只是,她父亲岩沢广平可不是什么一般人——他是一个名叫“鬼斋会”的暴力团中的骨干成员。在泥惨会崭露头角之前,鬼斋会是东京横行一时的老牌极道团体,暴力团对策课拿他们十分头疼。
从给女儿报了英语会话学校的课程这件事上来看,岩沢广平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事业”而忘记女儿的学业;但从另一方面讲,这位极道父亲同样极大地缺席了女儿的人生:无论是面谈还是电话联系,娜塔莉在瓦内莎就读后从未接触过岩沢广平本人,而瓦内莎自己也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尽管顶着“极道之女”这样的黑色光环,但起初的瓦内莎在老师们眼里还是安静听话、成绩优秀的乖学生。然而随着时日推移,渐渐地,无论是高中还是语言学校,瓦内莎都开始频频缺勤。碍于她的家庭背景,也没有人敢上门打听,最多试着电话沟通,但接电话的永远都是管不了事的家政妇甚至瓦内莎自己。
娜塔莉这次大晚上的登门拜访,是听家政妇说女孩突然回家来了,才赶紧抓住机会堵人的。可这次的沟通也并不顺利:无论她说什么,女孩只是喏喏答应,娜塔莉也实在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之后笹塚挤出时间试着在女孩的邻居间展开调查,也只得知她早出晚归,偶尔留宿在外也不稀奇,以至于传出了一些不太好听的风言风语。搜查一课的工作太忙碌且充满着各种突发情况,笹塚很难有机会去岩沢家蹲点等女孩回来。不过如果排除掉极道因素,这个年龄的女生,交际范围无外乎家与学校——这名生性安静寡言的混血女生平日和其他人的交集并不多,如果说谁还能知道什么线索的话,就是眼前这两名据说和她走得最近的同班女生:短发的蝶野泉与长发的斋城桦凛。
“瓦妮——不是,岩沢同学的事情问我们干嘛,你们去她家里问嘛?”短发的蝶野泉眼神微微闪烁,她把本子抱在胸前,依然是防御和拒绝的姿态,“是谁让你们调查她的?你不会是鬼斋会的人吧?”
“……从称呼看来你们关系确实很亲密。”笹塚看着她,依然挂着一张不苟言笑的扑克脸,“请放心,我与鬼斋会无关,想必他们也不会采取这样温和的调查方法吧……至于委托人,请恕我出于职业道德对此进行保密。”
——虽然是不存在的委托人和不存在的职业道德。
“喂,等下,这位侦探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长发的斋城桦凛拖起长音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刺,“说什么‘亲密’啊?哪里亲密,不过都是被排挤了的同病相怜的倒霉鬼罢了!”
“就是说啊,”蝶野泉也附和道,“不然就她那个性格,谁要和她做朋友啦!”
“……排挤啊,是被霸凌了吗?”
“不然呢?”斋城桦凛讥诮道,“因为我们‘不一样’,是‘异类’嘛!”
“……”
“侦探先生体会过么?因为‘不同’,就理所当然地被排除在团体之外,啊——真搞笑不是吗?”
话匣子忽然打开,黑发褐肤的少女掰着手指开始数。
“你看啊,我们的外貌——我和岩沢同学都是混血,哦还要加上我的身高。”她从秋千上跳下来站直,傲然展示自己超过一米七的高挑身材,“更不幸的是,岩沢同学还是人人喊打的暴力团二代,极道的女儿从出生就是原罪了吧?至于蝶野同学,她是转校生,平时一心沉迷画画又非常电波就罢了,偏偏还不幸公开暴露了自己的御宅属性——简直蠢毙了!”
蝶野小声哼哼着抱怨,斋城嗤嗤地笑了起来。
“所以你看,我们的关系建立在‘被其他人孤立’上,也就是异类和怪胎的抱团取暖而已,可没有什么恶心巴拉的感人友情?”
“所以我们当然不知道岩沢同学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来学校了,更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蝶野接话,做了个鬼脸,收起本子和笔也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抱歉帮不上忙咯,侦探先生。”
“……”
不是每个JK都像桂木弥子那样积极配合,两个女孩子明显都浑身带刺充满抗拒和微妙的敌意。笹塚有那么一会儿认真在思考要不要丢掉身为前辈刑警&搜一精英的尊严场外求助一下萩原,但如果问萩原“如何向JK套话/如何拉进和JK的距离”……那他还是自己当场逮捕自己比较现实。
“好吧,”假冒的侦探轻轻叹了口气,转换了话题,“别急,我们可以谈一点别的……刚才你们说到在校内遭到的霸凌,那么,面对这些的岩沢同学有什么表现呢?”
“表现?她能怎么表现?”斋城桦凛用刻薄的语气嘲笑着,“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呗,然后再次被讥笑‘极道生出来的孬种’!”
“然后找我们诉诉苦?”蝶野泉耸耸肩,“我们能怎么办,安慰一下,讲个笑话?”
“……这样吗,那岩沢同学在这种时候有没有提起过自己想去什么地方,或者想见什么人?”
斋城桦凛挑了挑眉梢,蝶野泉显得有点困惑。
“没有吧?最多是念叨一下早逝的母亲之类的?”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