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为何总不理我?我做错什么了吗?不要走!”
“为什么不要我来迎?淮安是夫君的家,我是夫君的妻子,我站在家门口等夫君,夫君才是回家了。多晚我都等。我永远等。”
“夫君回来了,有空带我转一转淮安城呗?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你给我带的胭脂我很喜欢。”
“你刚刚一定做了个美梦,我一直守着你,你在梦里笑来着。”
“我在想,若来日父亲不在了,淮安没了咱俩的容身之处,咱俩就一块儿回彭城去,我的兄长们总是短不了我们吃喝的!到时你我读读书,写写字,也是快意一生呀!”少女的胳膊从床上伸下来,拉住少年的袖子,“夫君这回带我一起走,我不怕军营里头吃苦,这里没几个人和我说话。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我后天和七娘去二宝寺祈福,夫君有什么愿望?我么,当然要请佛祖保佑,我的夫君平平安安、战无不胜。”少女听了他的话,假装生气,“这么不想我回来?好吧,你若答应到时候亲自来接我,我就在庙里住下。哎呀哎呀,坐车太慢了,我要你带我骑马嘛!”
满室的血腥气,她跪在滴血的剑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说“你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在那以后,她便没那么多话了,年复一年站在门口,渐渐瘦成了一把骨头,端庄地浅笑。
他看到了。
极其简陋的屋子,摆着屈指可数的家具,没有床榻,只有薄薄的一张席子,泼水成冰的季节里屋里不见火盆的影子,甚至不见妆台,用不着地方放她的胭脂了吗?
满满的一墙的书卷,连窗底下喝茶的矮几上都摞了一叠,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了吗?
一条腰带落在地上,他走近,他见过活活饿死的百姓,地上这副骨架子好不了多少。
挂在身上的青色坤袍打着布丁,凌乱的领口掩着黑紫色的痕,耳朵上也没了那副经年相伴的珍珠耳钩。
她年轻时就不好看,岁月带走了婴儿肥,瘦脱相的脸,高高的颧骨,纸一样薄的唇,有点刻薄相,若不是那些麻子,他还真认不出。
少时的乌发稀疏了,夹杂着霜白,无生机地散在地上,她似乎还不太老,眼角只有浅浅的纹。枯瘦的手摊开,掌心空空无物,梦里的小手是有些肉的,命运曾极为慷慨,那时她什么都有。最后一无所有。
她眼睛半闔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全是死气,他屈膝凑近看死人眼缝里扩散的瞳孔,觉得或许他可以摸摸她的脸。
他意识到她的魂灵此刻恐怕还没有走远,一定在身侧注视他。他想起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她眼里近乎疯狂的恨意。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副黏着陈旧血渍的珍珠耳勾。
他不相信她会死,她的魂魄飘荡在轮回在虚空在无穷之中,终会再次回到他的掌心。
于是,他盯着她的眼,艰难地唤出“冯忆”这个名字,陌生感令他顿了一下,仿佛有刀片割他的嗓子,他凑近她的耳朵,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终会再相见。”
近在咫尺的灰暗瞳孔渐渐模糊,变成了如虫蚁的纹路,又大又圆的眼睛晃在他眼前,像琥珀一样晶莹透彻。
“你怎么了?”
萧瑾喃喃低语:“我再也不凶你了。”
凝香抓住他的肩膀摇晃,声音远在隔世,“给我醒醒,醒醒……”她向突厥僧大吼:“你对他做了什么?”
鼻尖相触,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了却前生遗憾,血染红了她的颊,血珠滚落,她显然不解,眼神却寸寸柔软了。
他无力地倒在她的怀抱,黑暗夺去最后一缕意识。
从看到僧人拿出的莲花灯开始,凝香就开始不对劲,哀伤浸透理智,慢慢将神识压榨得一干二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动,织丝成网,让事情一步步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萧瑾迷迷瞪瞪跟中了邪一样,脸直直地朝她胸口倒下,直接晕了过去。
她给弄懵了,手一揽将他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