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凝望她倔强的眉眼,凝香和冯忆确实是很像的,都是至柔至烈的性情,她真的是神明——她不会死,也不会老,永远都那么鲜活。他微微避开她的目光,揶揄道:“你的命可真大啊!”
凝香眼泪都快冒出来了,怒火腾一下蹿了上来,拔掉簪子,就往萧瑾胸前戳去,一下又一下,急风骤雨一般,“你是真的不怕死!”
萧瑾知道她投鼠忌器,随她发泄,铁簪入肤,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忽然手一伸,把人掐着腰提了起来,抬头望着她色厉内荏的傻样子,像个少年一样笑开了。
凝香迎上他陡然热烈的目光,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巴掌,萧瑾也不躲,把人放低了些,学着她的语气,贴在她耳际说:“至亲至爱之人,我说过我们终会再相见的!”
凝香看他那一脸霸道笃定的神情,像被揪住尾巴的老鼠,手中的铁簪落在地上,回过神来,伸着两条胳膊就要去掐萧瑾的脖子。
萧瑾见她现在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两只手跟猫爪子似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就很宽宏地不跟她计较了,一下子把她箍到怀里,另一只手上金光一闪,将一根针刺进她的颈后。
他拍拍她惶惑的小脸,“先睡一会儿,不急着算账。”
*
今日是繁炽的三七,残月当空,于朝恩披了件青袍,手里摩挲着白玉观音,倚在榻上自斟自饮。
繁炽的死似乎并没有给谢安带来太大的痛苦,他即位后,以雷霆之势,迅速将于朝恩在朝中的耳目连根挖起,又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吏制。
于朝恩晃着冰冷的酒液,心想这也平常,如花美眷还是难以敌过万里江山的。
他叹于繁炽的决绝刚烈,也笑她将自己看得太高,以为用自己的命就可以惩罚得了一个杀父弑君之人,其实她不该死——她活着慢慢折磨谢安,远比一死了之来得有用得多。
娇生惯养的永穆公主,死时不过十七岁,少年的她与谢安一同站在烟柳之下凝望彼此之时,可曾料到这个终局?
俱与他于朝恩无干系了!他此番元气大伤,谢安又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地命人四处搜寻他——得韬光养晦一番了!
也不知卷土重来待是何年?罢了,他有些倦了!
一个苍白的鬼影无声推开门。
于朝恩眼睛铮地亮了一下,忧郁顿消,背朝后向榻上靠去,将整杯酒倒进喉咙里。
繁炽扶了把头上绢花,面色如纸,强作笑颜,“朝恩,一人独饮有何意趣?”
雪玲珑嗷呜一嗓子,欢快地跃到繁炽跟前,不断蹭着她的脚撒娇,被她弯腰抱了起来。
于朝恩又灌了一杯,苍白的皮肤泛起红晕,嘲弄道:“莫非殿下想为我起舞助兴?”
“闲叙几句倒是无妨。”繁炽上了榻,两个手肘撑在小桌上,一张脸笑盈盈的,“蒋王泉下有灵,知道他仅剩的这根独苗不延续香火,反而当了阉人,不知作何感想?”
“凌迟处死,哪还有灵?”于朝恩饮多了,觉得气闷,扯了扯领口,笑道,“殿下都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呀!我先许蒋王世子,蒋王巫蛊获罪,谢氏讨贼有功,我才又许了谢安。九弟,咱们本该是一家人呐!”繁炽摇摇头,眼神怜悯,“我们见过的,你胎里病弱。确实不如世子出众,他们引弓都不肯要你,你只能像条可怜虫一样,缩在廊下读书——九弟你现在还喜欢读书吗?”
明明是君王多疑,却要栽赃臣子不忠,上千口的人命,都成了脚底淤泥,夺江山的时候千般豪情万般义气,一旦大权在握便是兔死狗烹。
于朝恩感慨无限,呵呵一笑,“三哥确实目光如炬,他说淑端皇后是个婊|子,殿下是个没脑子的小、婊子。”
繁炽一巴掌甩过去,于朝恩没躲,摸了摸滚烫的脸皮。他其实并不生气,只是想起在她跟前低眉顺眼的日子颇多,有心刺她两句。
“三哥还是不及谢安好。”于朝恩伸手推开头顶的窗,凉风吹了进来,“当公主哪比得上当皇后尊贵?”
繁炽其实不太记得这个蒋王世子了,只记得穿黑衣,拎铁弓,眉目很是冷冽,喜欢用鼻子尖看人。他人年纪轻轻就被砍头了,她一点儿也不伤心。
她蓦地瞥见冷月,挑了下蛾眉,也不生气了,“朝恩,你很热?”
于朝恩遽然色变,才觉一点儿内力也提不上来,四肢绵软无力,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顺着腹部流淌。
他坐起来唤人,屋外却是鸦雀无声,才意识到他因繁炽安然无恙昏了头,全然忘记去想她是如何走进这重重宅院的,不得不苦笑道:“你何苦用这种法子作弄我呢?”
“尹蘅,我过去曾听闻你武功天下第一,原来也是稀松平常。”繁炽放跑了雪玲珑,将一只冰凉的手探入于朝恩的中衣,隔着一层纱布撩拨他火热的胸膛,“我听闻你过去很得父皇宠爱。”
于朝恩想起宫中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一把推开繁炽,趿上鞋子,他的脑子有些不清醒了,勉力走了几步,穿好松垮垮的外袍,搀着屏风道:“你真想当婊、子,也不要作贱自己!”
“我难道不是观音么?”繁炽口吻无辜,“我看过男人,看过女人,就是还没看过——”
白烛骤然熄灭,一点烟雾如蛇般盘旋升空,于朝恩一回首,细长的眼睛被怒火点得摄人的亮。
暗香如丝,他方见山岚缭绕,朦朦胧胧的冷月之下,繁炽黑发如瀑,雪肤刺眼,分明与卧在榻上的那座白玉观音如出一辙。
他是在做梦吗?
于朝恩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团云裹住了,馥郁的芬芳无孔不入,冷风抚得他一个激灵,但那触感明明是温暖的,像一泄春水缓缓流过他的喉间,令他想起好多年前,他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赖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
云雾流入房间,他的意识渐渐清醒,又很快被另外一种迷离缠住。他想繁炽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睁开眼睛对上那张如花笑颜。
繁炽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他往那圆润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将她往堆叠的绣褥里一推,一座巫山随之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