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往后连退几步,一下子踩空了,仰面栽到了台阶下,萧瑾忙去扶,却见凝香一副极度恐惧的样子,他从没在凝香脸上见过这个表情。
凝香发怔地摇头,她为什么要想起来呢,上天让她记起那一切,是为了惩罚她吗?
萧瑾伸手要拉凝香起来,却见她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她一把将他推开,转身仓皇向院门奔去,一条小团花的白帔子在身后飘啊飘。
萧瑾终于记得何时见过这个表情了,他和冯忆那一世都未曾走出那一夜。
他想过要挽回的。
他去看她了,像从前一样拥着她,她发着高烧,一直让他滚,他按都按不住。她宁愿跑到雨里去,也不要跟他待在一起。
翌年春天,他绘了一幅她的像,令人送到淮安去,可信使却将其与他给祖母的药方弄反了。若干年后他在祖母的遗物中看到了十五岁时的冯忆,忍不住回想当年她看到那张教她闭紧嘴巴,方得颐养天年的药方时,该有多锥心刺骨。
萧瑾抬手示意守卫的禁军,“拦住她!”
玉盈生产前和他说,她生产时若有不测,皆是报应,叫他不要迁怒冯忆。
他说冯忆要恨也是恨他,断不会诅咒她和孩子,玉莹那时才承认,若干年前在二宝寺,是她故意撺掇冯忆跑回去伺候贺准喝药,才让冯忆撞见了他最不堪的一面。
玉莹临死前说,她对不起冯忆,她说冯忆曾在贺氏宗亲面前拼死回护他。
那个粉衫白裙的身影被交横的两支长矛拦住,萧瑾快步走到凝香身边,试探着唤了一声“涵涵”。
她真傻,她真的恨他恨到了极点,才跑去投吴涛。可她是他的妻子,他太清楚军营里折辱女人的手段,吴涛一定会将它们全部加诸于死敌的妻子。
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可面对他派去救她的人,她还是宁死不肯回头,底下的人怕交不了差,只能把吴涛那个专门替战事问凶卜吉的小老婆掳回来——这又是另一桩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她年轻的时候,明明也是很娇的,嘴磕破了都要和他闹半天。
萧瑾抚上凝香瘦削的肩膀,“涵涵。”
凝香凄怆地旋身,已是泪流满面,对他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萧瑾胸中大恸,凝香眼神发直,一头往他怀里栽去。
*
繁炽站在渠河边上,看金波摇晃,游人如织,没想到时光飞逝,离初次来到上京,已经过去了一年。
有个船夫站在岸边,对繁炽招手,繁炽正要上船,忽然怀里的雪玲珑“喵呜”叫了一声,一下子遛到了地上,繁炽拔腿去追,却见一个穿淄衣的身影一弯腰,先一步把雪玲珑抱了起来,她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于朝恩的视线没有在繁炽的身上停驻太久,向河边走去,此刻船夫拔高嗓子叫道:“郎君、娘子,您二位快些嘞!”
于朝恩回眸一睨繁炽,抬腿上了船,繁炽看到雪玲珑那双棕色的大圆眼从于朝恩肩头露出来,朝她一眨一眨的,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河上的船却不少,挤挤挨挨的,繁炽没心思看清澈的水,没心思看欢腾的鱼,只把眸子瞥向河岸的几株翠绿杨柳,恨不得快点下船。
于朝恩也是颇与她心有灵犀,往另一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只当不认识她。
转眼到了一个转弯处,此处水流打了几个转,小舟在碧波里一摇一晃,繁炽两个手攀紧了船缘,还是一个没稳,跌了一下,于朝恩眼疾手快地把她一扶,她还没站稳,那只手又避嫌似地一收,她于是直接摔到了船底板上。
繁炽在心里把于朝恩骂了八百遍,一爬起来,不禁又想起了那一夜。
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崔崇简拍着胸脯和她保证,麻翻两个时辰不成问题,结果于朝恩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爬起来了,反客为主,对她上下其手,极尽变态之事,还要一直凑在她耳边阴魂不散地喊“三嫂”。繁炽有点懊丧,事实证明,男人的力气还是比女人大,即便是个阉人,一只手也能把她按得死死的。
温香软玉在手,于朝恩不约而同地也想起了那一晚,那只是个意外,女人之于男人,除去情欲,大抵还有一种唤作征服欲的东西,但是这两者于朝恩自问都不感兴趣。他对繁炽有过一点点的恨,有过一点点的愧,现在一笔勾销了。
到了下游,河面宽阔平坦,船家把桨一放,捧了一大堆小玩意儿到于朝恩跟前,“郎君,给娘子买个香囊吧,避五毒的!”
于朝恩摇头,“我不认识这位娘子。”
日头太毒了,繁炽正愁汗水快把脸洗了一遍了,一方青绢手帕已经递到眼前。
于朝恩那一刻真是恨死自己了,明明已经不给她当奴才了,手却还是存着记忆的。
繁炽把帕子接了,擦过汗,想着还回去吧,不好,洗净了下次再还吧——谁耐烦再见他!她想想,把帕子收进了洁白的衣袖里,准备拿回去烧了。
船夫把一切看在眼里,又把那个小篮子往于朝恩跟前凑了凑,“小娘子嘛,买点东西哄哄,保准就好啦!”
于朝恩把人阴阴地一瞧,大热天的,船夫顿时打了个哆嗦,繁炽看于朝恩这小家子气,自掏了荷包,买了好几个香囊,把船夫的嘴堵住了。
到了岸边,风拂碧柳,荷花盛放,于朝恩是抱着雪玲珑就走,好像繁炽还能反过来害他似的。
繁炽站在原地,想着那猫本来就是他的,忽然雪玲珑又跃到了于朝恩肩头,朝她“喵呜”“喵呜”叫唤,颇为留恋似的。繁炽一时不舍,拔腿跟了上去。
于朝恩却是把猫从脖子后头一提溜,走得越来越快,黑色的袍角一擦,转身进了个黑咕隆咚的巷子。
繁炽跟在后头,踟蹰着开口,“朝恩,你在哪里落脚?”繁炽跟着过了个拐角,才发现那巷子里四通八达的,早不见了于朝恩的身影。
她没由头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冷不防肩膀被人从后头一拽,下一瞬,人已经被按到了墙壁上。
于朝恩的唇舌霸道又直白,重重地碾磨,繁炽恼羞成怒,一脚踏在他脚上,一点儿用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于朝恩把繁炽放开,抚了把唇上被咬出的伤口,微笑道:“殿下是打算白天来,还是晚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