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崇简掏出火折子把灯点上,又到柜里取了酒,把自己用过的酒盏擦了擦,倒了盏放在萧瑾面前,“我一个人,烦请你将就些。”
萧瑾举起酒杯看了看,浅酌了一口,“贵国密羯罗大王膝下子嗣无数,我们应当是朋友。”
崔崇简提着酒坛喝了口,“我一个汉人奴隶所生之子,为父王所不齿,当惯了闲云野鹤,志不在此!”
“闲云野鹤会为了一个许诺,在汉地经营多年,只为了带回王姑及其子嗣吗?”萧瑾从头到脚打量穿着朴素的崔崇简,“我见过贵国太子,君之风采胜其良多!”
崔崇简异色双瞳映着幽微烛火,“我就不能心悦佳人,袖手天下了么?”
萧瑾气笑了,“可惜神女无心,她恐怕一心想的是要回到燕京去,拿你来故布疑阵呢!”
崔崇简也乐了,“塔米父族男子被判斩首,女子为避教坊悉数自裁,我没记错的话,你还将她曝尸城墙——你凭什么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你?”
萧瑾习惯性地去转戒指,才发现指上空空如也,“她这一生已经够难了,那些往事她不需要知道!”
“你还觉得塔米喜欢你啊?”崔崇简恶劣地勾了勾嘴角,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她又不是没摸过我,亲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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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有人在演百戏,演到精彩时分,观众纷纷拍手叫好。凝香寻了半天素熏姐妹,连个影子都没见,这下又想起两个阿玉也与突利去了多时,心急如焚,加快了脚步举目四望。
街边一处食肆的桌椅上坐了个穿黑色团窠纹圆领袍的中年男子,面目清矍,腰杆笔直,正举着筷子吃面。
凝香脚步蓦地一停,犹豫了片刻,上前把男子的肩膀一拍,“到了上京可不兴吃面——下回我请您吃水盆羊肉,再来俩火晶柿子!”
中年男子留着山羊胡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夹了一筷子面条,“长大了!”
凝香想到自己这个浓妆艳抹的样子,有点害臊,裙子一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兴致勃勃地问:“听说陛下娶皇后了?”
“南兰陵杜家的姑娘,听说很贤惠美丽。”中年男子喝汤的动作一顿,把凝香细细一打量,“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凝香用掌把两颊一挡,“永穆殿下葬在老燕帝身边吗?”
“我不知道。”中年男子把碗一放,默了片刻,突然对着凝香的额头来了一个爆栗,“你就不问问我是来干什么的?”
“反正你又不会告诉我!”凝香嘴一撇,观察了下四周嘈杂的人群,把脖子探过去了些,“老头儿,跟你商量个事!”
凝香辛辛苦苦找了素熏她们半天,殊不知那边五个人也正走街串巷地寻她,待到夜市将毕,几个人累得筋疲力尽总算碰了头,回程路上在牛车上睡得是昏天暗地。
回了白家,素熏嫌自己住的地方远,软磨硬泡非要和素芬挤一块儿,气得来接的白修琪简直要跳脚。凝香一个人回了院子,往镜台前一坐,发了会儿呆,累得一根指头都不想抬,勉力撑着解钗环,此时听得外头门“吱吖”一响。
她解耳坠子的动作一顿,“素熏?”
没有人回应她,窗外沙沙地下起了雨,她起先听得一点脚步声,忽然又没有了,仿佛那人是在门边站定了,凝香斟酌了一下,从抽屉深处把那个红宝石项链翻了出来。
她把纱帷轻轻一揭,萧瑾的目光沉沉地扫了过来,看的却不是她,而是落在弧领天青色衫子上那个暗红如血的坠子。她有些不自在,把坠子往领口里一塞,状似随意地问:“你怎么来了?”
萧瑾在距她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打量着雪白锁骨上做工精细的金链,忽地伸手拽了一把。
凝香怕他拽断,惊慌失措,扯住他的手。萧瑾看她宝贝得要命的架势,愈发火大,拽住她胸前的布一用力,“哧”一声,衫子立时成了可怜的两片,浓艳的宝石晃荡在沟壑之间,妖冶非常。
凝香吓懵了,好半天才捂住素色的抹胸,骂了句:“你发什么疯?”
凝香形容狼狈,抱胸往内室走去,一道惊雷劈下,室内乍明乍暗,庭院暴雨如注,萧瑾把她肩头一掰,又把人拽了回来。凝香就要招呼他一巴掌,反被他老鹰抓小鸡似地把两只爪子按在身后。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乍泄的春光,把那个显然非汉地工艺的坠子拿起来看了看,又一下子松了手,“咚”一下捶在凝香肌肤上,伸手就要去扯抹胸的束带。
狂风破开窗户,灯火齐曳,凝香感到浓烈的屈辱感,眼泪夺眶而出,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萧瑾。
萧瑾望见她通红的眼,把她松开了,然而她那哭势可止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你别停啊!我又不是没受过!”
凝香胸腔剧烈起伏着,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我那时以为自己已经把世上的苦全部尝完了,再也不会痛了——可是真的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