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听别人的性行为实况?”对方却没能察觉她的震颤与哀怨。
孔妙玲猝然抬头,对上一双桀骜不驯的篾然目光。他的笑有令人惊颤地从容与安定。
没有人在等。等这样一个令人酸楚的情形。
他们在聊着天、畅所欲言,不必为莫名其妙的场景而心灵受创,等着这样使人沮丧的未婚夫的,是她啊!
“你不用这样。”她自觉荒诞可笑于是也扯起嘴角,顷刻之间便娴熟附上工作时的一套腔调和脸面。脑子里却忽然想到殡仪馆大厅里的明灿金菊。
“呵——”依旧笑,“我叫周沉木,所以待会儿要进行批判和人身攻击的话,拜托直接果断一点!”有恃无恐的嚣张跋扈着,和她作完全不必要的自我介绍。
总是这样,令人失望啊。事情的演变。
孔妙玲转头回看长厅侧门,既抱歉又略微无奈的说:“没有除我之外的人选。”蒋仁勉不会把蒋媛许给你的,妈妈也决不同意姐姐来填坑,“所以不用怂恿我提出异议。或者空手而归,你没有更多选择。”
所以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刺激或是愚弄我。
没有人来,空荡荡的寂寞门板,妈妈和姐姐谁也没有来。和那时一样。由她独自肩负一种厚重的孤单与寂静。
孔妙玲回转头,以失望多于愤慨的平和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看他转而阴鸷的厌倦神色,她于是点点头,无比欣慰于他并不记得三个月前曾敲过她的门。
当时佯装的俊秀随和,清明雅正,现在看来,就像捕风捉影的引言。断章取义的引言一样不该出现。
孔妙玲那天晚上吃了很多东西。花钱雇的月嫂果然手艺精湛,这是难得的口福。然而她唯一没动那盘西芹香干。
她获知了很多并不想知道的信息。
比如刚刚和周沉木在偏厅颠鸾倒凤的人是蒋媛表妹;比如孔婕要升任烽火通信副总了;比如蒋媛要出国了;比如一辆阿斯顿马丁的价格是五百万;比如下月初八是黄道吉日;还比如——
“啊对了,我侄女也住丰山府!”
他记得。某一瞬间孔妙玲甚至怀疑那天的事件是蓄意制造的。然而又想,人家犯不着忌惮或者顾及她是何秉性作何形容。
真的犯不着。
“你今晚留下吧,明天我让你蒋叔叔派人帮你把现在租的房子和东西处理一下,还是在家和我们住的好,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
孔婕说明天有会,打个哈欠上楼去洗洗睡了;蒋媛饭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起身就走;蒋仁勉和某叔公在书房说话;宾客尽散后大厅只剩她跟妈妈。
“你早些休息。”孔妙玲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
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发生超出预期的事。她有这种不好的预感。所以要避免就必须赶紧离开。
她走的很快,出大门一路疾走,长裙飘逸,但心思却陷入泥沼,胶着不化。
“别跟着我。拜托——”身后的人,从她一出门就跟着的周沉木,“你能不能,稍微离我远一点。”一定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吧。
先交往着看看吧,妈妈她们言笑晏晏。却又自相矛盾说订婚的时日宜早。看似开明豁达,却根本没想过要给她任何别的选择。
根本不用说什么场面话。如果是真的为她好。
没问题,她也郑重同意,却在忽然脱离特殊情境的时候,觉得难以接受。
“你可以拒绝。既然这么抗拒。你就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取舍呵~”男人的声音充满谆谆善诱的耐心于体贴,“蒋仁勉是不会轻易放弃洪宇的,只要你拒绝,就一定会有别人来顶替的。”
只要你退出。
只要不是你。
爸爸你说的没错,有时候,或者大多数时候,坚持和放弃都同样使人为难。
“不要擅自决定我的价值,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她转身时,深绿色吊带长裙随夜风翩跹飘动,背着街光与流动车辆,看不清表情。
某一瞬间,也让周沉木心间静气皆失,涌出一股目送归鸿的悲哀来。
但下一瞬,也即认真而恳切的告知她:“注资至少需要一到两个月才能走完所有程序。所以离婚最早会在九月份。接下来的三个月你得完全配合我行动。”
“没问题。”孔妙玲没有犹疑,果决作答。然后舒了口气似的松懈下来,对他偏了偏头伸出手来,笑的也坦然。
“Cecilia的绿裙子?”周沉木也面色转换,谈妥买卖的愉悦让他开始有调笑的余兴来,伸出手去。
然而,往后他再度回忆关于这场会面的全部内容,除了握手时,她无奈的摇头,他竟完全记不起她的表情。
“是什么原因呢?你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夜风拂面,孔妙玲拿着一份狼牙土豆吃的津津有味,对下午摔坏道具,临阵逃跑的行为没有多作解释,“变相加班诶,况且是给人当陪衬。吃力不讨好的倒霉事,谁做谁脑子有泡。”
“血液的成分有血浆和血细胞,而血细胞的构型确实是泡状球形物,脑子有泡倒是真的。”沈念升面无表情说着。
“姐姐,我在吃东西诶!什么血啊血细胞的,画面感很强很恶的!”孔妙玲夸张的蹙着眉,并未察觉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沈念升忽的一僵,“这种节目,幼儿园的小朋友做至少还显得可爱?!”恨恨地吃一口土豆。
沈念升撇撇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在一幅幅巨型书籍里起舞,是要激励观众秉烛待旦考上名牌大学吗,粗浅俗气,毫无新意?”像是被自己口述的名牌大学四个字刺激到,她的眉头蹙的更紧了,“周年庆不是还有些时日,照这样下去以后的日子全废了。必须学会反抗!”
“于是结婚?”
声音很轻。某一瞬间,她问出口后孔妙玲忽然止住动作,让沈念升惊厥自己是否有些冒失和不近人情了。
两人缓缓向前,脚步却都没有停。
“以我现在的工资水平,等到55岁退休的时候,大概能存70万。”在略有嘈杂的小吃街穿行,即将走出去的时候,因刚刚的反问表情忽然严肃的孔妙玲转而漫不经心的说着。并把她的那盒土豆给了沈念升,腾出手来从背包拿出一本写着草稿本字样的册子。
“咱们出版社,就算是提任一个小小的主管基本条件也是本科学历。这还是最低最低的要求,按照晓琳的话,是门前垫脚布一样的初级审核了。别说后面还有各种门槛、楼梯、分区、层级要过。”她淡淡的说着,自顾自打开那个草稿本,“我还挺喜欢涂涂画画的。”是速写,有人物和风景。
“他能支持你,是吗?”
女生挑着眉思量一下,经过某种深刻的权衡后点了点头,不由得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讪讪一笑,“这年头,像我这样的人还谈梦想和志向,简直是天真又可笑是不是?”虽然光线不算好,但看得出她的画有底子在。
沈念升没有立刻给出反应。只是出神地看着孔妙玲的画,然后抬眸:“胡适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而且天真并不可笑,天真是一种很珍贵的品质!”
“念念姐——”此后很久,沈念升回忆起这个女生时,只是她委屈又有些倔强的笑脸。
爸爸,你离开的这些年里,我时常思考自己将如何找到真正的归所。我将最终归落何方。
亨利六世第三章第四幕里说:草率的婚姻是不幸的。
可我觉得,我不是草率作出结婚的决定,我也经过许多思辨与斟酌,也曾自省并自责,还竟后悔且悲戚不已过啊!
谁也没有逼我,但决定仍是决定了的。
不过却在刚刚忽然发现,也许不幸的只是婚姻。并不伤及其他。有人不吝惜温情与善意悄悄鼓舞着我。这也是一种幸运啊!
孔妙玲于是展开双臂去拥抱沈念升,后者由于还拿着她的土豆,就只用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也许是鼓励,或者是安慰。
和记忆中的厚重大掌不同,她的手轻轻、平稳的给她以理解与不事声张的安抚。
往来闲逛,人影憧憧,她的啜泣也渐渐转为啕哭。唯一攥紧的,是手里爸爸买的用作绘本的草稿本。
流经快乐,流经悲哀,有人掬起一抹淡淡的关怀来,便可使她深深溺于其中。
另一双手,是这样划拉着缆绳,让她有勇气渐渐行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