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吃一些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你非但不听,还拿给她吃!你的生活方式真是糟糕透了你明白吗!请专人的事情不必你说我也会安排,从今天起你也不用照料思思的起居了,我真是——”
“对不起!周总!”孔妙玲严肃冷静的打断了喋喋不休、持续诃责着的周沉木,并给他大大鞠了一躬,像是吊唁告别,郑重且肃穆。
然后匆匆出了病房,不知在急些什么。
头也不回将他抛诸身后的瞬间。
周沉木微微怔忡,而后恢复神智,并对自己刚刚的作为产生后知后觉的自责来。
他蹙一下眉头,暗诽实在有失修养。
然后也转身,没有在意孔妙玲的异常举动,他对她的责难日后再见真章,不必要一次发泄完。
竟然令他的思源发病入院,真是不可饶恕。
镜子很脏,人照它的时候并不会觉得自己的脸脏;言语很毒,人听它的时候却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果真如此呢?
大概因为言说无形,靠声音传达的语句,在途径骚动不安的空气进入耳朵后,也真的就与人融为一体。
继而攻城掠地,直戳人心。
念升。
神只有不问众生疾苦才称神。需要悬浮,需要屏障,需要缝隙。
不能直视的。
念升。
预感或者前兆,我忽然想到你时发现你离开了。忽然无望时你出现了。
以意想不到的方式。
念升。
你睡的有些久,不如醒来。尽管夜沉露重,但你还是醒来。
无论如何。
沈念升醒的时候,刹然不知所处何处,懵懂茫目的混沌感使她有种少年时午睡晚起的迷蒙惬意,以及愧疚担忧。
病室床头灯亮着,医院廊灯也透过房门玻璃窗透来许多光。她不多时便意识清醒,得知自己因为争执晕厥被送来了医院。
却在目及床边趴着的孔妙玲而心头一颤。
难道是她在唤她?
借着昏郁灯光,她侧过身把脑袋挪动一下,好凑过去看正睡的安详的小孔。
真是神奇。真真切切的,她觉得不敢相信。病榻之侧,会是不怎么熟识,决计不见的孔妙玲。
她穿着柔软涤纶材质的白衬衫,大概是开领,里面打底的黑色吊带因为伏趴的姿势露出一边来。
显出些娇俏妩媚来,又因为睡颜无害,一副祥静贞挚的模样,实在叫人怜爱。
自那晚作别后,已经这么久了啊。
这女孩子变得她都认不出来了。
指尖触上她的脸颊,轻轻的,不自觉地,有些湿润。
她做什么流泪呢?
有什么可流泪的呢?
“小孔?到床上来躺下——”她小声叫她,想把她叫醒却又不敢贸然吵醒,就一直反复的叫她,轻拍她。
等孔妙玲哼哼着醒过来,“啊操!嘶——”一秒前还娴静温婉的五官立马皱起来,“麻啦——,啊哈——抽筋抽筋啦!”整个人僵直坐起后,抬起胳膊颤悠悠晃动。
等缓和一下又五官飞扬的露出惊诧的神情来,“念念姐你醒啦!你没事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来?”迅速进入角色,充满忧虑与关怀。
伸手就要去按铃。
被沈念升一把拽住,“我没事,别叫唤~”她的声音有笑意。“你把鞋脱了,来床上躺下,不然明天全身可疼!”
“哦,好。”她倒是听话,大概也是真的有些困。迷迷糊糊褪了鞋脱掉衬衣躺到沈念升身旁,病床不大,但俩人都清瘦纤细,倒也睡得下。
“我今天和人吵架,兴许太阳晒中暑的,不知事的就晕倒了!”沈念升自己提起仿佛是刚刚发生的事来,她并不多话好言,只是夜深人静,魂归梦醒,她无端想要说些什么。
专门说给她听。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人能倾诉。但此时此刻,她觉得孔妙玲很亲近。是可供诉说的人。
于是将自己缘何离职、杂债缠身、疲于奔命、遭人背陷,这许多艰难不堪的离奇琐事说予人听。
像讲故事一样,在昏茫的光亮中絮絮如水的述说。
她已经许久没有静心和气的袒露或声张什么了。
严戎再次出现后,她便封禁般凝神屏息,等待着潜藏的灾祸与坎坷。
一定会降临,朝她奔来的,不好的事情将附骨毒鸩般倾向她。
她有强烈的感知,那厄运将来到。
十年前的雨夜,车门阖上后秦俞所说的“令人无望也是作恶”,即在她心中埋下将要接受惩戒的引信。
他会来惩治你、拆解你、打磨乃至清空你。他或早或晚会来的。
很久之前,她就开始收声敛息地,等着审判的权杖朝自己坠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