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在宵烛嘴里漫开。
渐渐的,舌尖开始发麻,那古怪的味道令他几乎作呕。
宵烛不敢懈怠。他用嘴吮吸出歹徒手背里的毒汁,吐在旁边的青苔地上。
沾到毒血的青苔表面滋起细小白沫,很快便悉数枯死。
一口、两口、三口……
黑血的颜色慢慢变浅,当宵烛第十次吐出嘴里凝固的血块时,歹徒的身体终于有了温度。
但伤口处新渗出的血珠仍泛着诡艳的青蓝色,在火光映照下,宛如某种色泽妖异的染料。
宵烛认出来了,这应该是青环蛇毒。
它的毒性并不如其他蛇那样见血封喉,却具有非常强的麻痹效果,常被大夫采来制作麻醉药物。
宵烛反应及时,毒素已经被他清除了大半。至于清不掉的那些,也会随着人体自身的代谢被排出体外,不会再危及性命了。
……终于。
心中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宵烛疲惫地阖了阖眼眸,径直往地上一躺,恨不得就此长眠,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旁边的男人尚处在昏迷状态,还未醒来。
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他眉宇皱得很紧,嘴边时不时冒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这回他说的不再是中原官话,而是宵烛从未听过的陌生语言。
除了满脸胡子拉碴略显邋遢外,此人简直称得上是个相当英俊的美男子,一点都不像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所以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的呢?
宵烛百思不得其解。
山洞里还有一具骸骨,骸骨旁边散落着主人生前的衣物和靴子。
现在宵烛想起来了,那正是朝廷官兵最常穿戴的款式。
结合先前男人话中透露出来的各种信息,宵烛推测,这名异族男人应当是朝廷缉捕的要犯,官兵也很有可能是他杀的,之所以藏身在山洞里,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
依照沂国当今律法,遇到凶案知情不报是重罪,宵烛应该赶紧去通秉官府。
倘若将犯人缉拿归案,他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
但宵烛不想那样做。
说实话,他对朝廷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宵烛现在所在的这座小县城名为石硚岭,周围被群山环绕,地势偏僻,各种条件都非常落后,堪称穷乡僻壤。
几年前,县里一位进士及第的读书人不满于家乡现状,特意上书朝廷,详细陈述了石硚岭的情况,希望寻求帮扶。不久后,朝廷派来一位官员,任命其为石硚岭县令,负责统管县内各项事宜,为百姓排忧解难。
百姓们本以为石硚岭会由此往好的方向发展,哪知那县令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石硚岭物产贫瘠,每年上缴的赋税自然也不如其他地方多,为了政绩,县令加大盘剥力度,擅自将原本的税额比重由两成提高到三成,至于外地来的流民和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则连户籍都不给安。
对于这一乱象,难道朝廷就不知情吗?
不……它是知情,甚至默许的。
宵烛的善恶观念非常简单。朝廷压迫他们,他便不会再信任朝廷;而眼前这名逃犯,虽然片刻前曾想要杀他,最后却为他挡了蛇的攻击,他便愿意暂释前嫌去救对方。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能力有限,实在没办法帮助男人离开沂国,至于对方后续的命运如何,全凭造化。
山洞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宵烛在地上坐了很久,待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小了点,便打算离开。
起身时几缕碍事的发丝扫过面颊,宵烛这才想起自己束发的发带还绑在那逃犯胳膊上。
他走到逃犯身边,想要解下发带。
谁知男人的肢体似乎对外界动静十分敏感,宵烛刚伸出手,就被对方条件反射地推开!
“——!”
少年单薄的背脊撞上石壁,泄出的呜咽声裹在喉咙里,像受伤幼兽的哀鸣。
……好家伙,这人平日里到底是有多疑神疑鬼啊,连昏迷后也要竖起全身的刺来防备!
如此杯弓蛇影,怕是长期活在水深火热的环境下吧?
宵烛揉着被撞疼的手腕,终是放弃了拿回发带的想法。
横竖也不值几个钱,送他得了。
半天折腾下来,两只酱肉包早已脏得不成样子,但剥去外面的皮儿,里面还是可以吃的,没必要扔。
宵烛拾了几束干草,生了个小火堆,然后把包子放在火堆旁边。
等逃犯醒过来,还能垫垫肚子。
做完这些,他走到山洞门口,果不其然发现那大雨已经停了。
宵烛挽起裤脚,踩着泥泞的水洼,回家。
他现在的模样堪称滑稽。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衣服和脸上全是水渍和污泥,跟个刚捞起来的泥鳅儿似的。
好在此时路上行人不多,也就没什么人看见他这狼狈的样子。
骤雨初歇,云开雾散,宵烛独自在山径间跋涉,倒也能品出不少别样的意趣。
此时已是傍晚,天边游动着金鳞般的薄云,被雨洗过的松针上垂着亮晶晶的水帘,山鹧鸪抖翅时洒落满地琼光,泥径旁的树影斜斜浸在水洼里,被涟漪揉皱成生动的水墨画卷。
转过崖角时,宵烛终于望见了山坳里一片熟悉的低矮茅檐。
那便是乱石村。
村庄里分布着许多由茅草和土砖搭成的破屋,屋外篱笆扎得东倒西歪。
几缕炊烟沿着湿漉漉的天幕攀升,在暮色里洇开淡淡墨痕。
乱石村穷归穷,论景色可不比其他地方差。
早上出门前宵烛在家门口晾了些腌菜,一场大雨浇得他那叫一个心疼,甚至已经做好了为它们“收尸”的打算。
谁知等他加快脚步走到家门口,那些腌菜却都不见了。
嗯?
怎么回事?
被偷了?
怎么还有人偷腌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