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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团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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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天刚蒙蒙亮,宵烛就踩着青石板上的晨霜出了门。

百姓们都在家准备团年,镇上行人已经不多了。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走到林记裁衣铺门口,宵烛停下脚步。

和街上其他店铺一样,这家铺子也没开张。

宵烛正要叩门,这时,那扇榆木门板“吱呀”开了道缝。

裁衣铺的周师傅顶着乌青的眼圈,探头道:

“是过来取新衣服的吧?料到你会来得早,我昨夜就赶着把最后的针脚给收了。外面冷,快进来快进来!”

宵烛露出感激的目光,随即跟着对方进了屋。

这间屋子面积不大,墙角置着个炭盆,将整个室内都烧得暖烘烘的,也令宵烛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

周师傅把宵烛领到一张软凳上坐下,又倒了杯热水给他。

“喝点,暖暖身子。”

热水里加了红糖,喝起来甜津津的。宵烛小口小口啜完,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

周师傅转头踏进里屋,出来时手上抱了只木匣。

打开木匣,里面是一件崭新的棉衣。

这是几天前宵烛来店里订做的。

宵烛在家烤火,没控制好火候,不慎把旧棉衣烧了个窟窿,纠结一番后决定花钱重新做一身。

算起来,为了省钱,他都已经好几年没穿过新衣服了。旧衣服短了就往袖口和裤脚处多缝一截,腰身紧了就拆线改宽,布面破了就添个补丁……总之他奉行能省则省的准则,每个铜子儿都不肯乱花。

但今年不一样。

拜慷慨的客栈老板所赐,宵烛今年手头多了一笔闲钱,暂时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了。

温饱问题解决后,再看以前那身行头,委实太过寒酸,他这才想着要不要弄件新衣服。一番挑拣后,最终选定了周师傅的裁衣铺。

挑料子、量尺寸、商定款式……一切都很顺利。但按照周师傅往常的工期,一件棉衣一般要制作半个月,等宵烛拿到成品,起码也得到年后了。

周师傅是个好心人,为了让宵烛在过年时穿上新衣,他连着熬了几天夜,终于赶在除夕当天完工。

甚至没多收一文钱。哪怕宵烛想给,他也推辞不要。

“我老周活了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但敢保证每件衣服都是用心做的,”周师傅从匣中取出那件棉衣,展开后递给宵烛,“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棉衣外层用的是素雅的靛青染花缎面,内层则填了今秋新弹的棉花,絮朵儿蓬蓬的,贴着靛青布面铺得极为匀称。

宵烛用指腹抚过时,甚至能觉出日头晒过的暄软,混着皂角与阳光的气息。

考虑到宵烛平日要干活,周师傅还在袖口和衣摆处叠缝了多层平纹裌布,又耐磨又耐脏。口袋则特意加深了几寸,方便用来放东西。

宵烛脱下旧衣,换上新棉袄,象征性地活动了一下四肢。

非常合身。

他激动地抬起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周师傅表达自己的感谢。

“客人满意,我就高兴。”周师傅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道:“天色还早呢,要不要留下来陪我这老头子喝两杯?咱都是家里没人的,干脆搭伙儿过个年吧!”

宵烛一愣,下意识觉得不太妥。

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周师傅也是个苦命人。他年轻的时候娶过妻,与妻子情感甚笃。可惜那姑娘身体不好,很早就去世了。往后几十年,他都没有再续弦。

这间铺子是周师傅开的,匾额上却写着“林记裁衣铺”。

最开始宵烛和其他人一样对此感到诧异好奇,后来才得知,林是周师傅发妻的姓。

夫妻俩曾约好一起将裁衣铺做大,可惜还没等约定实现,其中一方就已经撒手人寰。

为了缅怀妻子,周师傅独自把这家店经营了几十年。

看着周师傅因疲惫而略显憔悴的脸,宵烛像吃了一颗没熟的青杏,心里微微泛起涩意。

家不是冷冰冰的房子。有亲人的地方才有家。

他们何其相似,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

岁序更替、除旧迎新,在普通百姓眼里是一年中尤为重要的大事。

宵烛和周师傅一起,把店铺里里外外仔细清扫了一遍。门上挂对联、窗上贴窗花,忙完一看,原本冷冷清清的屋子里总算有了年味。

“辛苦你陪我忙活大半天了,”周师傅拍拍宵烛的肩,“去歇会儿吧,正好我去炒几个菜。虽然咱就两个人,但年夜饭嘛,也不能敷衍了事。等着尝尝我的手艺!”

宵烛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年夜饭上桌,已是傍晚时分。

考虑到两个人吃不了太多,周师傅只简单做了几道小菜。

宵烛用竹筷戳开盘中的鱼腹,浓郁酱汁立即顺着雪白鱼肉淌下来,在暖黄灯光里泛着蜜色;猪肉芹菜馅儿的水饺在汤锅里翻滚,面皮煮得软烂,碰一下就要破了;绿油油的青椒被切成细丝,和葱姜蒜一起交叠堆在盘子里,非常漂亮;还有八宝饭、枣花馍……

着实色香味俱全。

周师傅喝了点酒,酒劲上头,话也比平日多些。

他絮絮叨叨讲了很多生活中的琐事。无论能否听懂,宵烛都在认真倾听。

“……我年纪也大了,半截身子在土里,哪天遇到点小病小灾,说不定就被阎王爷带走了,”讲着讲着,周师傅忽地搁下杯盏,望向宵烛,“其实我不怕死,毕竟,这世间对我来说值得留恋的东西不多。但这间铺子是我和春慧共同的心血,等我死了,门上的匾额肯定要被撤走。如此一想,总觉得很不甘心。”

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宵烛直觉对方话里有话。

果然,周师傅说:

“我看你是个好孩子,为人本分踏实又勤快。如若你不嫌弃,等过完年可以来我店里做事,我把制衣手艺连同这家店面一起传给你,往后彼此也有个照应,如何?”

教手艺、送店面,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宵烛颇感意外。他没想到周师傅如此信任自己。

但短暂的心动过后,宵烛摇了摇头。

周师傅的恩惠,不是他不想接受,是他没办法接受。

——他在石硚岭待不了多久了。

自从那夜用魂晷推算出宣兰樾的大致行踪后,宵烛便着手开始为离开石硚岭做准备。

通过四处打听,宵烛得知,近来沂国边境时常有北方流寇作乱,给百姓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为此沂帝下了一道旨令,命驻扎在西北的天瞿军首领吕殊景带兵东行,沿途清缴流寇,待完成任务,再回京述职。

沂国地形特殊,从西北到东北,中间横亘着一道险峻的白微关。想要顺利东行,必须先往南绕一条远路,以避开白微关。

如此势必会经过石硚岭。

也就是说,宵烛要找的七皇子宣兰樾,很可能就在这支东行的天瞿军里。

通过整合多方消息,宵烛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吕殊景将军是沂国先皇后吕氏的弟弟,也就是七皇子宣兰樾的舅舅。当初被逐出皇宫后,如若宣兰樾是由吕殊景将军收养,在西北天瞿军驻地长大,一切似乎说得通。

等天瞿军抵达石硚岭,大概会在此停下休整几天。宵烛必须趁着这个机会接近宣兰樾。

见宵烛拒绝,周师傅没有强人所难。他叹气道:

“也罢……人各有志。往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宵烛点头应下。

一顿饭吃完,周师傅去收拾碗筷了,宵烛也起身扫地擦桌。

这时,外面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那声音实在太过刺耳,像是有人在拼命哭喊,混合着几道脚步声和激烈的咒骂声。

——大年夜的,又这么晚了,谁在外面折腾?

宵烛皱了皱眉,随即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大街上,几名官兵正押着个人,神情严肃地往官府的方向走。一名年迈的老妇人拦在他们面前,哭得声嘶力竭:

“求老爷们行行好,不要带走我儿……他绝对不会犯下那种大错!”

为首的官兵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伸手将她推开:

“有没有罪,带回官府一审便知。老人家,今夜是除夕,我们兄弟还赶着交差回家呢,您也别为难我们了。”

老妇人被推得一个踉跄,重重往后跌坐在地上。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就这么一下,竟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见状,那名被押着的犯人陡然挣扎起来,似是想要去扶。

“我老实跟你们走,你们别欺负我娘!”他冲官兵大叫,随即又对老妇人道:“娘,您回去吧,我没犯事,真的没事。县令老爷只是传我过去问个话,问完我就回来了!您回去吧!”

目睹此情景后,宵烛微微瞪大了眼睛。

那名犯人……他认识。

竟然是屠狗六!

这无赖一改往日的威风模样,变得无比狼狈。官兵重重往他膝盖处踹了一脚,他立刻失去挣扎能力,只能被拖着前行。

那条总跟在他身边的癞皮狗此刻也不知所踪。

——大过年的,这是犯啥事了?

难得亲眼看见讨厌的人吃瘪,宵烛虽疑惑,心里却有点幸灾乐祸。

屠狗六此人,平日里一向嚣张跋扈,干出什么坏事烂事都不奇怪,今日总算受到应得的制裁了!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善恶因果报应不爽!

官兵们很快押着屠狗六远去。街上只剩下了那名老妇人,也就是屠狗六的娘。

这件事和宵烛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他也不打算多管闲事,免得白白给自己惹来麻烦。

但那老妇人佝偻着背,孤零零坐在地上抹眼泪,看上去无比凄凉,不知怎的,这副场景像一根刺,牢牢扎在宵烛眼里,令他无法忽视。

半晌,他叹了口气,披衣出门。

没了挡风的墙壁和温暖的炭盆,外面冷得像座冰窖。

宵烛一边搓手一边往掌心呵气。等走到老妇人身边,他伸出手,想要把她扶起来。

这么冷的天,留行动不便的老人家一个人在大街上,肯定会出事的。

他做不到见死不救,哪怕对方是屠狗六的母亲。

出乎宵烛意料的是,老妇人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眼睛和寻常人不同,里面有一层灰翳,像蒙了块布。

原来……是个瞎子。

宵烛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妇人一惊,突然紧紧拽住宵烛的袖子,说:“六郎!是你吗?”

宵烛想说不是。

但他们一个哑,一个瞎,这要怎么交流啊?

好在老妇人对儿子的气息还是熟悉的,很快就明白自己认错了人,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

看起来,这对母子平日里关系应该挺不错的。屠狗六居然是个孝子。

真稀奇。

不过一直杵在街上也不是个事。宵烛搀着老妇人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老妇人却嘶哑着嗓音,说:

“好心人,你快回家去守岁吧,不用管我这糟老婆子,免得平白给你添了晦气。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坐在这里,一直等到他们放我儿回来。”

她干瘪的嘴唇冻得乌青发紫,说话时牙关不停打颤,态度却很坚决。

宵烛一时没了主意。

人命关天,置之不理未免显得太过冷血。

可人家又不肯接受他的帮助,总不能强行把老妇人带走吧?

就在宵烛犯难之际,周师傅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于是过来查看情况。

见到屠狗六的母亲,他显然吃了一惊:

“陈嫂子,您怎么在这里?!”

他们居然认识。

听见熟悉的声音,老妇人木然的脸上总算有了波澜。

“是……周裁缝?”

“对啊,自从您搬走,我就好些年没见过您了!外边冷,我的铺子就在街对面,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去坐会儿吧!”

陈老夫人闻言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但故人太过热情,话里话外都令她推拒不得,最后,她还是起身,跟着周师傅进了裁衣铺。

宵烛暗暗松一口气。

进屋后,周师傅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新炭。三人围坐在火盆旁烤火。

“今日除夕,您怎么没在家守岁?”周师傅小心翼翼地问陈老夫人,“您家里……现在还有人吗?”

“我没什么福分,丈夫和前五个儿女都早早走了,只剩一个幺子。后来我眼睛坏了,就很少出门了,”陈老夫人神色黯然,“今晚六郎陪我守岁,可他不知惹上了什么事,本来守岁守得好好的,家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官兵,硬是要把他带走。我跟了他们一路,也求了他们一路,求他们放过我儿,可最后、最后……”

她说不下去了,慢慢抽泣起来。

周师傅听后,气愤道:

“连个理由都不给,随随便便就抓无辜之人,那些官兵简直欺人太甚!”

宵烛握着火钳,坐在旁边的软凳上,不停翻动着火盆里的木炭。

他默默地想,看样子,周师傅还不知道陈老夫人的幺子就是臭名昭著的恶棍屠狗六,若是知道了,肯定说不出刚才那番话。

无辜之人?哼,无辜个鬼啊。

屠狗六平日横行霸道惯了,这回估计是踢到了哪块铁板,才会被抓的吧!

见陈老夫人忧思过重,周师傅安慰道:

“您先别急,我认识一个在官府当值的朋友,明日就去帮您打探令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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