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
“那么,泉州近年是否出现过铜荒?”
“有过,”白发老者脸色微微一变:“与银税法何关?”
明桂枝这下更确定了:“铜荒之因,实则是物价上涨。”
“不学无术,” “仲安”冷哼一声,讽刺道:“物贵则铜钱更值,用更少铜钱买更多货物,何来铜荒之说?”
他对白发老者道:“叔父何必浪费时间,听他信口开河?”
“不……”白发老者抬手示意他静下,径自缓缓摇头:“不,不对,不对……”
“叔父?”
“仲安,他是对的……” 白发老者忽地舒眉,似乎心中一动,他目光炯炯,看向明桂枝。
“你继续说。”
明桂枝道:“铜钱虽少,却买不到与往日等价的货物。因为大宁产出的陶瓷、丝绸、茶叶,无论多少,皆被人一扫而空。”
“原本一贯钱可买到的茶叶,如今却需五贯钱……”白发老者似在应和,又似在自语。
“是的,真相是:铜钱的价值缩水,久而久之,铜的计价体系崩溃,而铜与白银的兑换比例不变,故沿海百姓渐渐用白银交易。”
白发老者神色一凛。
他又不自觉敲打桌面。
那声音就像夜色中马蹄的轻响,一下下敲进每个人心里。
明桂枝续道:“老人家,是白银的大量流入促成银税法的诞生,而非银税法导致白银过量。”
一字一顿,十分肯定。
白发老者怔了一息,抬眼看向明桂枝,再复大笑。
但这次笑声中再无嘲讽。
他一脸豁然:“哈!难怪老夫总想不通,原来是倒因为果了!”
笑了好一阵,拍案大赞。
“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却俄顷,他拍案的手骤然停在半空,脸色僵得发白。
他身旁的青年“仲安”并未察觉,自顾自问:“白银流入,岂不是正好解铜荒之急?”
白发老者缓过神,睨他一眼:“你还未想到么?”
“恕侄儿愚钝,” “仲安”眉头皱得更紧:“可我实在想不通,白银流入有何坏处。”
明桂枝缓缓摇头:“白银流入虽多,却非雨露均沾。它们多汇于江南繁华之地,而西北边陲……” 她叹道:“实在难分一杯羹。”
“那么,将税收折合为白银征收,岂不是可以让白银流通各地,?”
明桂枝反问:“那你认为,江南的士绅富商愿意否让白银流通各地?”
那青年还想争辩,却被白发老者抬手阻止。
“够了。”
“可是……”
“再问,就献丑了。”
他朝明桂枝一拱手:“失礼。”
明桂枝也朝他拱手。
她猜想,再说下去,大概触及“不能说”之事——这位白发老者说不定正好是江南的士绅……
再说下去,便是她失礼。
“各位,天色已晚,在下明日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明桂枝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向各人拱手道别。
比起探讨银税法,她更向往杭州。
——大航海时代已经到来了!
人类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一段时光!
专属于勇敢者和冒险家的时代。
是人类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对命运的掌控。
是世界文明交流的开始。
全球一体化的序幕!
她即将去亲身见证了。
明桂枝的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有种说不出的潇洒。
“仲安”的眼神里带着不甘,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似乎还想得到更多的答案。
白发老者的目光似冰锋,盯他好一会儿。
不久,瘦削老者与白胖中年也告辞了。
白发老者忽问:“不服气?”
“仲安”微微一怔,收起眼中情绪,恭敬道:“此人所言或有几分道理,但他不过及冠之龄,纸上谈兵罢了。耳听为虚,如何及得上叔父在沿海主政多年,眼见为实?”
白发老者眉间闪过一瞬冷冽,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方靖,” 白发老者连名带姓呼他:“你随我在杭州、泉州多久?”
方仲安,也就是方靖,他怔了怔,不解对方莫名的愠怒:“四年又三月,承蒙叔父关照。”
“你生于杭州,最远也只去过泉州,如何得知西北边陲不如他所言?”
“未必不是他胡诌乱编。”
白发老者哼了一声:“你知道他是谁吗?”
“难道叔父知道?”
“新科状元,明桂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