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油灯忽明忽灭。崔老道拿着茶碗晃了又晃,看着浮在水面的几片茶叶,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茶碗放回桌上,摇了摇头。
也怪不得他这般如此,今日探访了一圈广饶县的三教九流,竟没有一个堪用的。思来想去最好竟只有一个马踏湖的王二。
“这趟事不好办呐,这怕不要搅个天翻地覆?”
林巧娘倒是面色如常,目光盯着墙角的一块污渍,缓缓道:“不搅个地覆天翻,江琳怕是出不来了。”
“哎——”崔老道捋了捋胡须,眯着眼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马踏湖的王二不比旁人,咱们若要让他动手,便要给个好由头。这广饶可是县治重地,王二若真敢攻县,那就是起兵谋反,前脚攻了城,后脚便是朝廷围剿,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林巧娘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王二纵然是伏牛寨魁首,如今盘踞马踏湖,也称得上是一方枭雄,可他若真有胆量攻城,广饶早就成了废墟,又岂会等到今日?王二之所以一直没动宋玉,多半是因为衡量利害,知道轻举妄动只会自毁巢穴。
林巧娘沉吟片刻,却想到一人:“未必非要王二出手。”
崔老道一挑眉,“哦?”
林巧娘略一停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青石铺那日,伏牛寨的黑莽汉,你知道吗?”
青石铺那趟生辰纲已经传遍了三州六县,崔老道自然也是听过。
崔老道闻言,眯了眯眼,摸着胡须道:“使一把长斧,气力惊人,倒是个横冲直撞的猛汉。不过,你怎知他是王二手下?”
林巧娘抬眸,眼神平静,“他当日退时,提到了‘俺家哥哥’,这话若不是虚言,十之八九便是王二。”
崔老道思索片刻,忽地拍了拍大腿,笑道:“嘿,你这丫头,心思倒是透亮!若是能撬动这人,不但救人易如反掌,就是去马踏湖也有了引荐。”
林巧娘点点头,目光微沉,“只是……那人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想要找到他,总得从旁人身上搭条线。”
崔老道摸着胡子,嘿然一笑,“这事还不难办。既然这黑厮如此凶猛,广饶城里总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眼珠子一转,慢悠悠地道,“只是,咱们还得再去找一趟葛五。”
林巧娘微微皱眉,崔老道却笑道:“那小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城里三教九流,能混的他都混过,八成知道点什么。”
两人回到葛五的住处,这会儿葛五倒没睡,正趴在桌上摆弄他的牌九,听见敲门声,抬眼瞅了一眼,见是崔老道,顿时骂道:“你这老牛鼻子还没完了?又来问什么?”
崔老道拱手笑道:“老葛,打扰了。咱们方才走后,想起一桩事,来问你打听个江湖人物。”
葛五斜睨着他,撇撇嘴,“谁?”
林巧娘上前一步,沉声道:“使斧的黑莽汉。”
葛五闻言,眉头一皱,半晌才嘬了口牙花子,缓缓道:“你们打听这厮作甚?”
崔老道嘿嘿笑道:“好奇罢了,这厮在青石铺和柴荣打过一架,凶得很呐。”
葛五冷哼一声,“那厮叫任魁,过去是宋玉手底下的牢头。城里人都知道,这小子生出来便面带凶光,小时候路过有个道士瞧了,便说他是梅山七兄弟里的朱子真转世。”
“朱子真?”崔老道一挑眉,“那可是天生神力的恶煞人物。”
葛五冷笑一声,“可不?他力气大得邪门,十三岁便能单手举起石磨,十五岁能生生扯断水牛的牛角。只是这小子天生好勇斗狠,满脑子只有厮杀。他爹娘也管不了,干脆让他随叔叔去当牢头。”
“他在牢里做事几年,原本是宋玉手下的心腹,可五年前,他失手打死了一个小员外,惹出人命。那时候宋玉还和王二关系不错,便让这黑厮去了马踏湖避风头,后来就没再回来了。”
林巧娘眼神一闪,“也就是说,他如今还在马踏湖?”
“多半是。”葛五耸耸肩,“他一家子早死了,如今要找他,得去问个叫范丞才的卖狗肉的,这范丞才过去是牢里管饭的,和他最熟。”
林巧娘与崔老道对视一眼,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两人谢过葛五,出了门。夜色已深,街道上寒风凛冽。林巧娘沉默地走在前头,崔老道跟在身后,忽然笑着道:
“小娘子,这回你打算怎么说动这黑厮?”
林巧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缓缓道:“用道长的法子——借势。”
崔老道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拂尘一甩,眯着眼道:“好好好!那便去瞧瞧这范丞才,看他狗肉卖得如何。”
次日广饶城外两三里地,正值晌午,日头正烈。大道旁,一处简陋的狗肉摊子上,热气腾腾,一口黑色大锅沸煮着浓汤,肉香四溢,远远便能闻见。摊子前,支着几张破木桌,几个江湖汉子围坐着,埋头吃肉喝酒,嘴角油光锃亮。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头发花白,胳膊粗壮,穿一身油腻腻的旧短褂,脚下一双破草鞋,正手持斩骨钢刀,将几块狗肉切了随手丢进锅里。
崔老道一闻到狗肉香,顿时两眼发亮,嘴角几乎要流出哈喇子。他也顾不得自己一身道袍,且还有要事在身,迈步就往摊前凑,一边拂尘往后甩,一边嘿嘿笑道:“好香!快切来半条狗腿,蘸上蒜泥,今儿个我要吃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