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戊死了。
慧觉拿出床底的木盒,里面摆放着三枚人参果,青色的皮,小佛童似的脸,敦厚地朝她笑着。
她猛然盖上盒子。
不是因为她,她已经把小戊好好带回来了。还帮他涂药、帮他养伤,她甚至还想着把人参果捣碎分他一个。
这样宝贵的人参果,明明身患绝症的是她啊!
慧觉嘴里不住地念着超度经文,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木盒。
没事,没事。她会好起来的,也总有机会见到阿宝。那孩子也真是的,入宫这么久了一封信也没有。
日子总是有盼头的。
不对!她再次打开盒子,慌乱地翻找起来。
她昨晚明明拿了张帕子盖在人参果上。
帕子没了。
小戊死了!
*
僧人死了。
火势不减,吞噬了半个偏院。破落的罗刹在火里张牙舞爪,怒气冲冲,却也没能逃出来。
其余人都看呆了。
唯有江芙还是副极端平静的神情,俨然一个冰块做的美人,仿佛缺失情感。
江芙很难和别人共情。小时候装不出真实的激动与悲痛,亲戚怀疑她有什么智力或者心理问题,带她去看了医生。最后得出结论:江芙只是单纯的迟钝。
蠢笨的漂亮孩子——他们这样调侃她。连堂哥都觉得她什么都不懂,诱.导她脱了衣服一起洗澡。
江芙给了他一刀,使得亲戚的宝贝儿子缝了十几针。
于是她被赶到了下一家,很快又被送到另一家。
后来她总是忍不住撒点小谎,这显然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夸大自己的可怜与弱小,旁人也骗,自己也骗。
她又不害人,只是说了点没那么真实的话罢了。
爱啊恨啊,哪个说起来顺口,江芙便说哪个。她曾短暂地接受又离开过不少人,要死要活的也有,面对真的这些很累很累很累。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不理解。
不过刚刚,她的确有一点点愤怒的情绪。陌生的、跳跃的,火苗一样生出来,她稀奇地抓住它,然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僧人看着真是碍眼。
“这恶僧曾经为财杀人,早该死了!是娘娘抬举才送他一程。”侍卫连忙开口。那把淑妃用过的剑也被他捧了起来,连上面的血迹都不敢擦掉。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跪下来,请她息怒。
真有意思,现在换了个身份,就连杀人都有人捧着。
淑妃娘娘笑得前仰后合,挥挥手让他们别太紧张。
她不喜欢杀人的,她害怕。
“娘娘,咱们该走了。”素蝉看江芙这样,有些害怕。
江芙感觉疲倦了,让他们在马车上多加几个软垫。
素蝉本以为是娘娘嫌车里的垫子不够软,没想到是给狗躺的。她没见过这样行事的世家小姐,居然和狗共乘。
可娘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江芙没有收住持讨好的宝箱,只带走了两只野狗。那狗儿也乖得很,用几块胡饼就引过来了。
路途中经过一个租马的铺子,店主自己的狗养得很是油光水亮,在郊外还有广阔的马场。江芙便把这两只狗送给了店主,又留下许多钱。
从窗子中看着它们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两个小圆点,消失在视线。
“娘娘对这些野犬比对人还上心呢。”素蝉打趣道。
“它们一眼就能看出善恶,比人单纯多了。”江芙拉上帘子,靠在软枕上,没骨头似的。
侍卫沿街采买了些民间小吃,素蝉将一个点心盒子递给江芙:“这家店开了许多年,当真是久负盛名,奴婢在宫里都听说过。”
江芙闻着香味打开,却发现里面夹着一个字条。
不会又是南皖太子传来的吧?江芙感到头大。让素蝉去后面的马车拿东西,支开她后打开了字条:
时机难得,皇帝不在。我会在东市口造出混乱,你趁乱跳车随我离开。
江芙震惊了。
糟了,她怎么忘了这茬!!!
*
盐铁使家的独子死了。
太和殿内,贺兰玥安慰着老来得子又丧子的盐铁使:“林卿放心,朕定会替你抓到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示众。”
悲伤难以自抑的盐铁使却推拒了:“陛下国事繁忙,怎能耗费在这等……小事上,交给刑部即可。”
贺兰玥噙着笑:“爱卿大公无私,实乃朕的肱股之臣。朕怜林卿丧子之痛,这时候怎能劳累你。”
“传朕旨意,林大人告老还乡,朕准了,赐食禄良田。”他对内侍道。
内侍没有犹豫,就要去通传中书省拟旨。
“使不得啊陛下!微臣身子还算硬朗,自是要为陛下分忧,直至入土。”盐铁使再也顾不上哭,激动地说。
“这样啊。”贺兰玥手中的玉佩一上一下抛着,看得盐铁使的心七上八下。
盐铁使深深一跪:“陛下,臣以为前几日曾侍郎提出的用盐钞取代盐引的法子甚好,既能防止地方官府肆意加税垄断盐路,又能支援军需,微臣恳请陛下采纳此法。”
贺兰玥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再去接空中的玉佩。
啪——玉佩在地上摔成几块。
盐铁使没有抬头。
他表明了对改革盐引的支持,便是和不赞成改革盐政的卢相站在了对立面。往后的路啊,要怎么走……
“进喜,回来。”御座之上的人终于开口,叫住了那内侍。
“微臣蒙陛下赦宥,臣愿执鞭坠镫,万死不辞。”盐铁使终于抬起了头,鬓角似乎更白了些。
“爱卿说笑,你忠心为国,何罪之有?”贺兰玥批起今日的奏折,再不看他:“回去罢。”
盐铁使躬身后退:“微臣告退。”
出了太和殿,金黄的阳光让他恍如隔世,脚步一晃,险些跌下石阶。
“林大人,您悠着点。”汪文镜扶了他一把。
林大人没有回话,神游似的走了。
“陛下啊,您可是把那老家伙吓得不轻,差点就从台阶上掉下来咯。”汪文镜走入殿中,示意清扫玉石碎屑的宫婢下去。
“走回来的?”贺兰玥的头依旧埋在奏折中。
“害呀!奴才一刻不停赶回来,连马都累瘫了,您还嫌慢。”汪文镜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灌下去:“奴才放完火又看了场戏,看完戏又杀了个管事,可不耗时辰嘛!”
贺兰玥睨着他,没发话。